第二十六章

地宝坐在看守所里,很惬意的样子,阳光从天井里落下来,白花花的已经有了柳叶的颜色,他享受着这种清静的照临,心灵的流水泛起碧丽的涟漪,在心岸荡出细密的浪花,结出一条条花的纹路,大半辈子,地宝似乎从未有过这种快感。

“这下估计是会在这里面坐十年八年,甚至于一直坐到死。”

说到死,心灵的浪花倏忽间就消亡了,晴好的心情顿然暗淡,这些天,他一直都在担心小姝,本就十分怕孤独的小姝会不会因孤独而死呢?他叫来看守,请他们告诉银行的女儿,让她回家去把官寨的爷爷奶奶接回桃花寨,让九斤也不要再去打工了,守着小姝过日子。看守让他自己写,他接过纸笔自己写后交给看守,交纸条的一刹那,他的心情突然又好了,心里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轻拂,痒痒地划过一段旅程。

“监狱本就是为我修的。”他依然自言自语。

“可惜,太晚了。”他这样补充一句。

眼睛一闭,胡三爷就向他走来,一副狰狞的样子,浑身的血污已结成厚厚的痂,成为护身的铠甲;然后是二先生,用拐杖敲打他的背脊,向他吐口水;玉凤竟变成了一条巨蟒,死死地缠住他的腰,他都快透不过气了;宝姝拿着老鼠药向他走来,直接倒进了他不知咋张开的大嘴;正在他气息奄奄接近死亡时,多亏小地和小姝挥着军刀杀死了巨蟒,并从他的身上将蟒尸拖开,他轻松地出了一口长气,听到谁在叫他,使劲地睁开眼以后,提审的人把他带走了。

这时,二先生正坐着他的大奔往县里赶,文星坐在前排,他俩都一言不发,二先生还在继续他的想法,他不同意文星的想法。地宝犯法与他毫无关系,完全是咎由自取,应该按法律制裁,至于宝姝的病也与自己无关,要不是看在阿姝的分上他是根本不招收她的。她的这种病这一代人都有,只是看什么诱因去触发病的机关。文星让他去丁书记处说情,这情和法是不相容的,情有情的路,法有法的道。“文星啊,咱们还是回去吧,不要搅在案子中去。”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上,下车去了,不想听他们爷孙的斗嘴。

“爷爷,我知道你对地宝的想法,但我们还是要面对一些现实,特别是小地行长这个现实,尽管说我们还可以从其它银行想些办法,但时间不等人啊,特别是旅游公司的贷款,其它银行都是枪毙了的。你是老企业家了,有时候不要太计较、太在乎,特别是不要因小失大,因旧废新哩。”

文星的话让二先生又想起了巧珍,想起巧珍以后,他心里不踏实起来,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黑暗,这些黑暗有时会被一些亮光照临,有时也会被另一些黑暗报应,如果万事均有报应,这都是报应的环,这些环组成了情仇恩怨的链条,越拉越长,越拉越复杂。

文星也在自责,他不该在宝姝病后离她而去,给她的心灵添加伤痕,更不应该放弃对她的医治,放弃在公司为她争取职工的权利,他和爷爷吵过、争过,但没有达到目的就放弃了。

车子又启动了,很快就到了县城。

丁书记还在办公室,二先生进门时丁书记居然没有发现,二先生只好蹑手蹑脚地坐在沙发上,还未坐稳,丁书记发话了:

“正准备找你哩,董事长。”

“我是不请自到,送上门来了。”

“是找我问地宝案子的态度吗?”二先生反问。

丁书记点点头,马上又补充一句:“主要是案子和工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二先生知道,而且二先生也猜得出书记的意图,却故意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书记呀,案子和工程有多大的联系我知道,但地宝犯罪是铁打的,法是法,情是情,我这辈子与地宝的仇是谁都了结不了的。”说后,二先生捞起裤管,扯出衣服亮出瘦背,让书记看地宝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丁书记倒抽一口冷气,他没有想到这老头子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复仇欲,他最怕的就是万一给案子开口子以后,二先生去找上面反映,把这事办成坏事,既落不下人情,又得罪二先生。

“哦,是这样的。”

“至于工程上的事嘛,我想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说后,二先生不与丁书记握手车转身就走了,让丁书记感到有些阴冷的风吹过脊梁。

文星去银行没有找到小地,就径直回桃花寨了。

小地把妈妈送回家爬上楼顶,站在还未完全清除的玉米墙旁,就感到了房子的不对劲,甚至有一股阴冷的气向她袭来,让她从未有过地害怕。她不敢再站下去了,也不敢把这种感觉告诉妈妈。她知道碉楼如今需要补给更多的阳气,九斤在外地打工,回来得几天时间,马上可以回来的只有爷爷。

“妈妈,我去官寨请爷爷回来陪你。”

“爷爷该陪外婆,他们是伴儿,不要去拆分他们,妈妈啥都不怕。”

“爸爸说,你最怕孤独。”

“我看,这下最孤独的恐怕是他了,最死心的还是他。”

小地没有听妈妈的话,独自一人去了官寨。

阿姝在陈旧得有些腐败的凉台上,模模糊糊地看见半路上有人上来,仿佛身影有一些记忆,就用手搭凉棚细细地望,依然看不清楚,就说:“人一老啥都不中用了。”叫过天宝,“你眼睛比我好,路上来的是不是家里的人?”天宝也眯细了眼睛看了许久:“有点像小地。”“我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老两口马上从阳台上回到屋里,天宝下楼去打开了厚重的大门,站在外面等小地。

小地刚到门口,还未叫爷爷,阿姝就抢话了:“我说这鸦雀子叫个不停,总是有亲人来的。”小地就不得不先叫了外婆。

“当行长就把爷爷和外婆忘在后颈窝去了。”

“哪敢呀外婆,这不是来了吗?”

“你爸爸的事咋样?”

“还在想办法,不晓得行不行?”

“老子以前就说过,那些东西放在家里是祸事,他不听,反倒给老子说子弹可以辟邪。这下好了,连自己都搭上了。”

“爷爷,现在怪他已不起作用了。现在爸爸不在家,妈妈一个人,我怕她再出事,所以上山来请你回去陪陪她。”

“陪她让你外婆去,娘儿俩啥话都可以说。”

“是啊,我也该去陪陪小姝了,这女子这辈子命比我还苦。”

小地就凑过去给爷爷说悄悄话,爷爷鼓着眼睛瞪着小地,不相信地摇头。外婆不高兴地骂小地:“你拿外婆当外人,当着我还斗耳朵。你看不起我,我还不想去哩。”

“不,外婆,我是给爷爷说让你们两个都下山去。等爸爸的事差不多以后,我还接你们到县上去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