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4页)

“当官了,就是会说话。”外婆拉过她和自己坐在一起。真该下山去了,小姝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这官寨都让人守一辈子了,守得住石头,守不住岁月,一家人迟早还是得在一起的。

“老头子,把能够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吧,明天找几个人一搬了事,反正旅游公司也催我们倒房子。”

正在收拾东西时,文星到了:

“行长,你让我从公司追到县上,从县上追到寨里,从桃花寨又追到官寨,害得我脚都跑大了。”

“文星,有啥急事?”

“有啥急事,主要是去见你,一起为你爸想办法。我把爷爷都鼓动起来找丁书记为此操心了。”

小地看见文星这样子,好像爸爸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心里自然多了一些安慰,也对文星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她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官寨,文星也随后紧跟,小地心里似有好多话要给文星说,但又不知说啥,一直走到水井,听见小溪的潺潺声才停下来说:“桃花寨的桃花都开败了,官寨的桃花才刚开。”文星果然看见了水井上上下下的几树桃花正开得热烈。其中有一树十分的奇特,一半的花淡粉清浅,一半的花却血红深沉,他俩走近时,才看见了一座雄伟而直昂的坟头。小地知道这是老地主的坟,但却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独特的桃花:

“多好,多么奇特的桃花呀!不知是对人生的写照呢,还是对世事的印证?”他俩回到官寨时,天已近晚,便给老人们告别以后向桃花寨走去。

文星把小地送回家就走了,小地关上门,总觉得有一个影子随她左右,伸手去摸摸不着,凝目去看又看不见,但一走路就似乎听得到脚步声。

晚上,她和妈妈饭后闲话,妈妈头上的电灯为她映出一道总也散不去的光晕,光晕的外围却生出一道黑黢黢的墙,不断地往下滑落,层出不穷地套在妈妈的身上。妈妈却笑着说:“不早了,去睡吧。”

“我要跟你睡。”

小姝好笑地望着她:“家里有的是床,哪有二十好几的女娃子还跟妈睡?”

“不,我就要跟你睡。”

“也好,看我的小地有啥话要跟妈说。”

宝姝送精神病院继续治疗的事在政府办研究了多次,政府要求民政部门负责,民政部门说是卫生局的事,卫生局说这跟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这样不了了之。公安上催问政府咋办时,政府办再次协调,最后还是大家都不愿染手此事,财政也认为只要一摊上就成了无底洞,不知啥时才填得满。万般无奈时,公安只好将宝姝送回桃花寨交给了小姝。

宝姝站在门外,小姝站在里面,不认识似的相互对视。宝姝一动不动,眼有凶光,小姝也欲走难走地眼里汪着深情的泪,面有难色,当双方都不知如何是好时。天宝一把拉开小姝,狠狠地瞪着宝姝,哐当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了。小姝不忍心宝姝再去姚人洞,去古墓室,奢望她从此病除神清,天宝刚一松手,她就风风火火地把门打开,宝姝还没有走,眼里的凶光燃烧成一团火。小姝亲昵地呼喊:“来,宝姝,进来,妈不怪你。”边说边伸手去拉她,宝姝却一趟子跑了,身后的风发出剧烈的声响。

宝姝去玉凤处,玉凤远远地就把门关上了。她又回到了姚人洞,洞里的空气中多了一些湿润,风不再有深长的指甲,随便往哪里一蹲都感到安适。

地宝的案子在市政法委汇报以后,所有的人都说案子太重,案情也复杂,谁也不敢放一马。县政法委书记把情况向丁书记汇报以后,丁书记亦不再强调特殊性,也不再把案子和三江的发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只精神不济地对政法委书记说:“好吧,等等再说。”

小地没有再去办公室找丁书记,而是直接到他家里,她把一箱酒放在地上,然后趁家里没其他人时塞给书记一个信封,丁书记再三推辞,并教育她以后不准这样。

“你是老辈子,爸爸的事让你操了不少心,一点点心意,孝敬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坐下以后,不等小地开口,丁书记先说话了:

“小地呀,你爸爸的案子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市里县里的意见分歧很大,我们都不知咋办了。你别着急,我会向好的方向努力的,你要给老辈子时间。”

“丁书记,如果不行的话,他都六十几岁的人了,能不能取保候审,我们还在努力。”

“这个方案我们研究过,意见还不一致,都怕案子太大以后交代不了。”

小地没有办法,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心神不宁地选择了离开。走在路上,小地猜想爸爸在看守所里的样子,心里难免又落下眼泪,没有想到女儿在法律面前这么的苍白和无能。

禹王乡对各村寨提出了新的要求,特别是对各地的自来水,工程项目的所有工地,一家一户的防火防毒等,各村寨也都按照乡政府的要求,加强了对自来水、工地等的看管,各家也注意了自家的安全,不给任何作案的留下漏洞。

宝姝在姚人洞里,好多天都不出洞了,好多人以为她死在了洞里,就进去看,看见宝姝裹在一条毯子里,眼睛时不时地转几下,发出一种蓝幽幽的灵光。时间一长,大家也就真把这事给忘了,把宝姝也忘了。突然有一天,宝姝又在桃花寨出现时,人们才看稀奇、看鬼怪一样地看着她,她却径直去路边等客车,客车一到爬上车走了。人们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宝姝已经几天没有把肚子填饱了,好在这个城市已经在初夏的时候让气温陡然爬高,让夜晚总是可以给人以恰到好处的温暖。

她就着纸板睡在立交桥下,桥上桥下络绎不绝的车辆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都难以把她从睡梦中吵醒,她已经十分习惯这种游击似的生活了。她梦见了家乡,梦见了那么多的红嘴相思和火焰鸟,它们都和她一起在一树树浓郁的绿色中觅食绯红的圣果,美丽的小鸟们总是选择最红最熟的圣果,将其啄食得蜜汁涌流,显露的果核白花花的给人一些伤痛的快感。她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这些快活而贪婪的精灵,心里由衷地生出破坏的敬意,她加快了采摘的速度,将一大把一大把的果实塞进自己总也填不满的嘴里,连果核都不吐一粒地全吞下肚里,满足了胃口急迫的需求。快意当前时,她感到被人踢了一脚,还没来得及确认,就又被踢了一脚,一脚比一脚还重,接着是吼叫,吼叫什么她听不清。她没有去理会,照样去享受这色彩浓郁中的味道。她的手臂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有一些疼痛从圣果的下咽中内生出来,吼声更大,不绝于耳了。她睁开眼睛,几个穿制服的如警察的人恶煞煞地都怒目圆瞪,一副吃人的样子。她认识其中的两个,他们已经吆喝她几天了,像她甩不掉的尾巴。她并不理会他们,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根本不站起来。他们将手里的棒往上高扬时,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去捉她,拖她时,她便高声喊:“救命啊,流氓要强奸我啊!”一下就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把这些驱赶她的人弄得不知向人们咋个解释。僵持了很长时间,他们几个便商量说,干脆白天先把她关起来,等晚上再送到其它的地方去。这些话都被她十有八九地听到了,她就像酒醒了一样再不如水一样地躺在地下了,一跟头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