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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每天早出晚归去找工作,他坚信这又潮又热的工棚绝不是他实现梦想的地方。直到有一天吃晚饭时,某一个粗人敲着锅骂“世上只有猪才吃白食”的时候,他才终于低下头来承认自己百无一用,并主动求耿二爷给他安排活计,成为工棚里正式的一员。

在工地上,除了整出一大堆笑柄之外,他几乎没干成过一件事。最令他愤怒的是,他放在床头上的一株种在罐头瓶里的小草居然将他刺得满手起水泡。这个“引狼入室”的故事成为粗人们经久不衰的经典笑话,每讲必笑,笑声如锯齿般消磨了张士比亚对自己的最后一分信心,他决定将自己生命的句号画进府南河里。他跳河时,怀中抱着他所钟爱的所有诗集,嘴里哼着风萧萧兮易水寒……

想不到这一跳居然还跳出了运气。打捞垃圾的船正好路过,也顺便将他打捞了起来。他和河中散乱的诗集成为第二天报纸上的一则社会新闻。他被救起时对着镜头翻白眼的照片正好被一位在报社兼差的诗友看到。诗友同病相怜,鼎力向主编举荐他。诗人于是成了报人,写新闻居然很快上路,每天玩命地奔波在新闻之间,写稿挣分在报社名列前茅,同事们开玩笑问他:你这么拼命干啥?想当名记嗦?

诗人笑着回答:“我只想证明,热爱诗歌并不妨碍人好好活着……”说这话时,他一脸的真诚。

盼望停电的女人

吃过晚饭,陈婶开始收拾碗筷。老公连茶也来不及喝一口,就坐到书桌前写他的策划方案去了。女儿像猫一样蜷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港台明星们哭笑打闹。儿子则早已被CS游戏勾引,饭才吃了一半便逃到电脑面前去了。陈婶摇摇头,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以往,晚餐时间是陈婶最盼望的,一家四口坐在一起,一面吃着饭,一面说着各自单位上的各种趣事和见闻。欢笑声和可口的饭菜,使大家一身的疲惫都消失殆尽,特别是陈婶,每天忙累了一天,却觉得幸福舒畅。

然而,这一切随着老公单位的解体而消失了。

老公由业余的文学爱好者变成了职业的广告策划人,便有了写不完的方案和想不完的点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终日有体无魂般生活在家中。他以牺牲家庭气氛为代价,为家里赚回了一大笔钱。赚钱之后,他为儿子买了一台电脑,于是饭桌前便再也没有了儿子的踪影,吃饭时,只剩女儿呆望着电视机,问一句,答半句,像态度极不老实的犯罪嫌疑人在接受调查。

从此,陈婶就觉得煮饭很累,厨房的油烟味很呛人,碗碟上的油和洗洁剂腻得让人想发吐。她心里常常莫名其妙地感到烦。

就在她很不舒畅地洗好最后一个碟子时,突然,灯熄了,外面有人喊:停电了。

屋里几乎同时传出老公、儿子和女儿的咒骂声。随后,有人找手电有人找蜡烛,不一会儿,一星点小小的火光充满了小屋,这火光不足以点亮老公的灵感,更点不亮电视机和电脑,但却点起了家中人们久违了的说话热情。全家人又一次坐在一起开始聊天,从孩子们的童年趣事到网上笑话,从昨天的清贫困苦到今天的安逸富足。每张脸被烛光浸染得美满而生动,陈婶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脚下软软的像在一个梦中。她多希望今晚一直停电,直到天亮啊。但老天爷和电力工人们却不想满足她这个小小愿望。电很快就来了,老公、儿子和女儿,又各自回到方案、电视机和电脑前,只把陈婶一个人丢在饭桌旁,守着那盏在电灯下显得很弱的烛光。

从这天起,她便有了一个小小的心愿,她多希望每天晚餐后都能停一次电,哪怕一次只有几分钟时间。

姚算盘

姚算盘,庸城西门外麻柳巷人氏,一辈子没有什么大的业绩可言。其最大特长是善打算盘,蒙上眼睛也能把算盘珠子拨拉得毫厘不差。但这样的手艺,在庸城也算不上稀奇,与他本事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至少不下十人。别人都没有得到“算盘”的名号,独他得了,显见也是有些出奇的因缘。

其实,姚算盘这个算盘,并非是一个名词,而应该是一个形容词。庸城有句老话,形容一个人精明和会算计,就说:“这娃才凶喃,把算盘都打来立起了!”姚算盘的名,大概就有点这个意思。

姚算盘的名,得自于“三年困难”时期。

那时候,所有家庭都吃食堂,食堂的食物,由干到稀由白到青,直观地显示着国家的经济状况。最后,干脆没有粮食,而改成瓜菜代了,有人小声嘀咕说:“天天吃菜叶,跟猪一个样。”结果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连菜叶也没得吃了。

很多人的脚都肿了,抬到医院,医生也没办法,只悄悄说:“这病,只有白丸药能治。”白丸药者,米饭也。恰是当时最紧缺的东西。于是,很多人无药可救,一命归西。这在庸城的历史上,是罕见的。庸城自古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场面,即便是明朝末年天下大乱,全县人十死八九,但都是被杀死的,而不是被饿死的。

姚算盘那时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带着两儿两女,拖着一家六口人的生计,平日里就发动家人挖鼠洞捉青蛙掏菜根摘树叶,到吃饭时间,就整队去食堂。

姚算盘一家绝对算食堂里除大木桶中那绿多白少的稀粥之外又一大招眼的风景。每当吃饭的时候,姚算盘就带着他那穿着五颜六色衣服,从高到矮呈阶梯形排列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到食堂的操坝里,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与其身材极不相称的大盆。这是姚算盘的独门算法,他知道没人会傻到将他们手中的盆装满,但盆子一大,舀进碗里的粥摊平后,显得太可怜了,再配上一脸楚楚动人的期待相,多少也能感动一下厨房的大师傅们,勺下留情,也许就多那么一丁点。

姚算盘的另一个特异功能,便是能精确判断出自己的队列,恰好能排到厨师舀桶底那一部分。他比别人先明白,所有干货,都在桶底,这样的一勺,与别人的一勺,在内容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其实,这也是经过严格算计的,桶的容量,除以勺的容量,就等于每桶供应的人数,而依这个数,恰到好处地排在倒数前几位,是保证他能与桶底的食物见面的关键。有时,为了等时间,他甚至会让猴急的人们先排,而自己一家人却在一旁闲玩。

打到的“饭”,并不立即就倒进嘴里,而是集中起来,重新分配。他不仅带了算盘,还带了秤,把一家六口的饭食,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地分给大家。成年人三两,半大孩子二两,小孩子一两。严格按上级定量标准,不多给,也不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