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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天空的鱼

在一次心理学讲座上,主讲的心理学家为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条小鱼,它每天都对着天空发呆,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像鸟儿那样飞到天空去,在白云和蓝天之间翱翔。同伴们对它的愿望都觉得不可理喻,认为鱼儿本应该生活在水里,在山涧里和水草嬉戏,在清澈的河水里,有吃不完的食物和吸不尽的氧气。在水中悠闲自在地生活,本应是鱼儿的本分,而天空,是鱼儿不该有的梦想,除了让自己不开心之外,便再无别的用处。

小鱼儿并不这么想,它觉得天空之所以美丽就在于它的遥不可及,在水里,在一眼望得到底的现实里,没有梦想的生活跟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

它于是开始向自己梦想的天空飞跃,一次次努力挣扎着跃出水面,拼命摆动着尾巴,努力向上挣扎着,体验一次又一次短暂的飞翔,它的头,一次一次地撞在水面和山涧边的岩石上,鲜血和鱼鳞四散飞扬……

心理学家讲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对在场的朋友说:“接下来的故事,我想请大家来帮我讲,看看大家能为这条小鱼设计出什么样的结局?”

坐在前排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也许小鱼在撞了几次之后,发现天空真的如伙伴们所说那样,除了带来伤痛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于是,它从此不再飞不再跳,安安心心地待在水中,渐渐适应以往那些看不顺眼的水中生活,并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鱼本来应该过的日子……”

一位戴眼镜的小伙子说:“小鱼摔伤摔痛,但它觉得每一次的痛苦挣扎,都离它的目标更近一些,在一次比一次高的跳跃中,小鱼渐渐体会到了飞翔的感觉,尽管是短暂的一瞬,却让它看到水里没有的山花、树林和冒着炊烟的小木屋,还有偶尔从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和萤火虫,这些东西,是在水中生活二十辈子也看不到的……”

一位老者说:“鱼儿跳出水面时,它不知道自己的周围充满了危险。一只在岸边观察了许久的鱼鹰终于决定动手,在空中将它抓住,在水面上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逆向展翅高飞。在鹰的铁爪下,小鱼看见自己生活的山涧一点点变小,周围的高山村庄和田墅都在脚下,它终于如愿地以鸟的视点审视了世界,它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临死前,它半是悲伤半是欣喜地长叹了一口气……”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说:“为什么把结局想得那么悲惨呢?也许是因为小鱼的坚韧和执着感动了上苍,上苍派鱼鹰来实现它的梦想,像猫妈妈叼着小猫那样,鱼鹰小心地拎着鱼,让它在天空尽情地体会飞翔的快乐……”

另一个更稚嫩的声音说:“那上苍为什么不再慈悲一点,干脆把小鱼直接变成一只鸟?”

各式各样的答案还有很多,心理学家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一条鱼,我们心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个梦想,它就像鱼儿眼中的天空一样遥不可及。有人因为它太遥远,而根本不去想;有的人,因为其具备挑战性,而挣扎着去接近;有人因此受伤甚至付出生命;有人牛刀小试之后发现不过尔尔,而重新回到了以往的生活中;有人被遥不可及的梦想逼迫,每天过着焦灼紧迫的生活;有人则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鱼和天空,永远是一对矛盾。向往天空的鱼,注定是痛苦而挣扎的鱼,只是因为挣扎的方式不同,而悲伤和痛苦的程度不同而已。很多人终其一生在做的,便是理顺两者之间的关系。

黑鼻子的饼

每个孩子的童年记忆排行榜中,总会有一个位置是留给糖果店老板的,其深刻和生动程度,比一些不常走动的亲戚要强得多。

我童年记忆中的糖果店老板,就是黑鼻子大叔,吃了他几十年的糖,居然不知道他姓什么,这是因为他鼻子上那块黑色胎记太拉风,大家都将它当成了他的招牌,就像再明亮的星星在月亮旁边都会被忽略一样,人们只记得他的黑鼻子,而忽略了他原先的姓氏,我曾听别人喊过他周师傅或钟师傅,但并不确切。而我更愿意像别的孩子一样,叫他黑叔叔。

照说,黑鼻子叔叔的长相,是不适合做入口生意的,他的鼻子不仅黑,而且大,上面还像月球的表面,布满了陨石坑。如果没有感情因素在里面,是很影响食欲的。

但问题就在于,大家对黑鼻子叔叔的感情,是足以抵消他脸上的任何负面表情的,而这感情,一半来自黑鼻子叔叔童叟无欺永远笑眯眯的态度,另一半,则来自于对他做糖果手艺的认可。

黑鼻子叔叔的糖全是他自己做的。他手艺是祖传的,据说他家四代都是做糖果的,一百多年以来,只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停业了十几年,其余时间全是做糖的,我家乡那座小城里的人们,祖辈与甜蜜相关的记忆,都与他的家族有关。

黑鼻子做的糖种类很多,有芝麻杆金钱酥绿豆糕白麻糖牛皮花生苕丝糖核桃酥高粱饴等,这些糖我都吃过,而最对我胃口的,便是他做的红糖月饼,虽然其他的川式广式月饼他也做,但我觉得特色都不足。

黑鼻子的红糖月饼,是一种很薄的干饼,大小如碗口,分单面芝麻和双面芝麻两种。单面的没有糖心,售价是双面的一半。两种饼的共同特征是表面坚硬,但咬起来酥脆,味道既甜又香,而且入口即化,让人有吃到喉咙,甜到肚脐的感觉。这种甜不是让人发腻的刺激感觉,而是柔和而温暖的,其区别,如同花露水与蜡梅花香味的比较。

自打长牙起,我从外公外婆手中接过一小块红糖月饼,口水兮兮地品它的甜味,并从此铭记于心,直至多年后离家出外谋生,每次回老家,都不忘去黑鼻子的小店里买上几封红糖饼,特别是每年过中秋前,我更是要用大提包装一大包带回成都,送给那些被成百上千元一盒的高档月饼吃坏了胃口的朋友,让他们从两元多钱的红糖饼里,找回一些往日的感觉。

黑鼻子也是恨高档月饼的。几年前,他的一个师弟拉他出去做高级月饼,说现在这个时代是包装的时代,你这么好的手艺,再加上我的资金和包装能力,我们做的月饼不卖一千,至少也应该卖八百。

黑鼻子只轻轻说了一句:“我的鼻子虽黑,但心不黑!”便自顾自地做事去了,把师弟杵得鼻子发红半天说不出话。

并不是黑鼻子和钱有仇,而是他太明白师弟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了。他的食品厂,油是处理油,核桃是次品,馅料是去年卖剩的月饼回炉,为了压住异味,拼命加香精。那哪是给人吃的?做这种事,是会连累子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