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2页)

在温泉的浸泡下,身体很快暖和起来,抬头看着黑暗的夜空,雪由那冥冥的黑暗中悠悠而下,散落在热扑扑的脸上,引起…阵清凉的愜意。泉水腾起的热气,化作飘忽不定的烟,时而将小雨裸在山野间,时而罩在雾气中,小雨靠着泉壁滑润的石块,思想着昨天下午的事。

昨天的日语班下课时,斯特尔交给她一个陌生的地址与电话号码说。这是你需要的。

小雨一看那姓名便明白了,那是她的伯父在东京的地址和电活,神通广大的斯特尔并没有胡吹,正如他所言,在全世界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斯特尔还告诉小雨,合资的事情他的公司已经与中方谈妥,除了技木方面的详细谈判有待进一步深入以外,其它已不存在什么大的问题。

小雨感激地说。斯特尔,谢谢你。

王储耸耸肩说。这是我抄袭作业的结果这、切使小雨感到王储其实很亲切可爱,大孩子一样单纯。这样的人竟然会差点被他的亲兄弟杀掉,简直让人难以想像。她说。斯特尔,这回是我欠了你的情。我得还你。

斯特尔说。我当然是要你还的。

小雨问。怎么还?

斯特尔说。给我搞…套荀子的书,并要求你把它译成日文。

小雨对荀子一无所知,她甚至搞不清荀子是哪个时代的人,政治观点是什么,她问斯特尔为什么偏偏要荀子的书。

斯特尔说。我的政务顾问向我推荐了中国的荀子,说荀子的治国思想很值得借鉴,但世界上却没有他的著作的英文译本,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小雨犹豫着。这怕不好办呢,荀子的书我大约看不懂啊

斯特尔。你总会比我懂得多小雨说。我得试试看。

斯特尔说。我在期待着。

小雨认为,首先应该弄清荀子的思想,弄清中国荀子的什么能引起太平洋岛国政界的注意,这真是让人挺费脑筋的一件事。

那天下课后她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图书馆,搜寻荀子的著作与有关文章。在图书馆里小雨才搞淸荀子是战国时代赵国人,三度出任祭酒,当过兰陵令,后隐遁不仕,从事著书立说。与孟子性善说相反,荀子主张性恶说,认为对社会上某些人的胡作非为,应严加控制荀子那些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的论点,由善为助人的斯特尔来研究未免有些大相径庭,这样一想,小雨又觉得没有把斯特尔看透。以对荀子思想的推崇来看,斯特尔难保不会在酒宴桌上,喝着香槟酒,谈笑风生中签署杀人令……看人不能只看一面,邱大伟说的或许没错。

小雨将身子向水里缩了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想到夹在通讯录里的那张通讯地址……伯父,本应该是母亲的伯母,还有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一切都如这夜空降下的雪,扑朔迷离,明明它向你压下来,到身边却又是空的,而远处却越积越厚,越厚越白。

……河对面的丛林中一阵乱响,小雨以为有人偷看,将身子往下沉了,躲了一会儿才探出头朝对面看,坡上树很多,隔着雪雾,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明白,对面有谁在向这边看,以为被发现,仓惶而逃。想起的牌子,她有些毛骨悚然,胡乱穿了衣裳跑回房间。

大田老太太已点了酒精灯温着面在候着了,面抻得很细,的确很诱人。除了面以外还有不少吃食,叶形的小碟里搁了两个煮豆,撄花状的小碗里放了块擻上葱花的白豆腐,蓝方盘中是数片生鱼片,扁漆盒里是几块闪着晶亮光芒的大马哈鱼子寿司……整桌饭的基调以腥和生为主,除了那锅面,小雨对其它都不感兴趣。大田为她斟了一盅清酒,着大田在自己跟前也放了杯子,按日本习惯,小雨也给她斟了一杯,大田接过首先一饮而尽了,小雨由此知道,老太太今晚要安心陪她喝一通了9当大田确认小雨是一个人独行至此,而不是利用假期来偏僻小镇与情人幽会的女人时,对小雨的勇气表示了由衷的钦佩。小雨说。方才我洗澡时,对面坡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大田低头想了想说。大概是横泰吧。

横泰是谁?

横泰么,猿屋的人都认识的。

那必定是头面人物或者知名人士啦?

头面人物算不上,知名人士倒受之无愧。

如此知名人士却偷看女人洗澡。

大田笑着说。横泰就爱看女人洗澡。

女人们就乐意让他看?

那有什么,看就看呗。

您说得真轻松,这又不是走在大街上,让谁看两眼不在乎,赤身露体的……这事搁在中国女人身上,非把那个横泰扭送到治安办去不可。

中国?治安办?

小雨说。我是中国人。

大田说。哪儿的话,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知道,中国人的小脚趾甲都是两瓣的,我看看你的。说着就搬过小雨的脚趾甲看,结果左脚是两瓣儿的,右脚是整个儿的。

你的父母保准有一个是外国人。大田肯定地说。

小雨也奇怪自己左右脚趾的不同,这倒是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便说。我的确是正宗的不掺假的中国人。

大田说。其实中国人,日本人都一样,一点儿不差的又神秘地凑在小雨耳边说。我跟中国人睡过觉,连那睡法也如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一般,一点儿不差的。

小雨注意到老太太说睡觉一词用的竟是日本外来语,而非普通日本妇女十分隐晦地说同床之类,便想这老太太绝非一般人物。看到小雨疑惑的目光,大田咚咚地跑下楼去,一会儿抱上来一本影集,翻开一页,指着一穿粗条和服的美丽女性说那就是她。照片已经发黄,背景是典型的中国街道,小雨问照片在何处所摄,大田说。昭和十八年摄于黑龙江绥棱,我当时是瑞穗开拓团成员在那儿千了快十年哩。问她何时回国的,她说战败消息一公布,她就随军队回来了。小雨推测,老太太当年必定充当过慰安妇角色,才得以与开拓团脱离,她所在的那个瑞穗开拓团正是这个地区居民的充任之所。所谓的瑞穗开拓团实际是武装移民团,是日本满蒙开拓团中较早的一个移民团。三卜年代初,日本政府为缓解国内矛盾,扩大资源,确保已经占有的中国土地,自一九三六年开始,计划在二卜年时间内向中国东北地区移民一百万户。庞大的移民计划自一九三七年开始实施,开拓团一眼就相中了绥棱镇诺敏河两岸的肥沃土地,用枪口威逼当地中国农民背并离乡,以强占的手法将士地划归己有。瑞穗开拓团的成员来自日本各地,是按地区对口动员来的,男女对等,以便组织家庭。开拓团在中国,由日本官方提供肥料、农具、种子,尚可雇用大量中国农民代耕,很快地在诺敏河岸形成一个农业整体。加工厂,修理站,酱油坊,面粉库……应有尽有,他们向日本军队提供农产品,成为日军重要的后方物资基地。瑞穗村三千二百一十五户,一万零一人,成年人不论男女都有枪,有自己的弹药库,很是煊赫。但是后来的情景就不那么妙厂,中国的抗日组织不断袭击瑞穗村,村里的男人不断被调走补充急剧减员的战斗部队,净剩下了妇女和孩子,对军队的供应也达到了超出负荷的程度,开拓团的电活日苦一日。不少人对政府彻底失望了,到中国来既未大展宏图,也未开创美好的东亚共荣,太阳神再没有能力颐及他的海外子孙,征服者过的是有一顿没一顿猪狗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