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3页)

方枪枪有些愤愤不平:她也给我打针了我也给她打针了怎么我就活该得一个“滚”。这时他想起陈北燕的屁股。刚才玩时这东西并不显眼,只是身体的一部分,他压根没往记性中搁。现在,屁股断头去尾凸显在他眼前,像清白无辜的生灵受了冒犯,十分冤屈却含悲忍垢不记仇不皱眉。屁股多老实呀——我感到一阵羞愧。欺负不会说话的东西算什么本事?人家那么腼腆,不爱声张,默默地为我们做好事:承担我们的重量,排泄我们的肮脏;从有限的口粮中节省出那么一大块脂肪垫在下面,使我们身上有一处容许人打又不太疼的地方,走到哪儿都像给自己带着个沙发垫儿。当然还有一些我那时不知的好处,譬如:遇到地震给压在房子底下多活几天燃烧的能量。简言之:应该善加珍藏妥帖呵护诚心敬重的东西被我随随便便拿出来胡使,不说亵渎神圣也要讲暴殄天物。难怪李阿姨发那么大火。我知错了。我对屁股充满歉意,觉得自己深深得罪了一个那么善良忠厚又谦虚谨慎的好屁股。

我抬眼去看所有人的屁股,都严严实实包裹在结实的布匹里,或扁或鼓——这一定是好东西。

唐阿姨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树荫下,朝我招手点名叫道:方枪枪你过来。

她很亲切,满脸堆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绕着柳枝揪下片片柳叶。

我走了几步,看到她手中什么东西一闪光,心中不祥,先排除第一恐惧双手抱着脑袋大声说:我不理发。

不理发。跟你商量个事。唐阿姨笑得更可人了。

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满腹狐疑走到近前。

我准备让你当吃饭小值日。

唐阿姨虚晃一枪,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抓人。我早有防备,收腹含胸,眨眼之间人已在一丈开外。

你跑?唐阿姨变色吆喝。

我不跑。我前腿弓后腿弯,箭在弦上和她讨价还价:不跑不理发。

进退几个回合,唐阿姨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掉脸喊那边正玩得欢的孩子:你们帮阿姨把方枪枪抓住。

只听周围小朋友发了声呐喊,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窝蜂四面包抄过来。

我左冲右突在前边拼命地跑,边跑边回头——大群孩子黑压压紧跟在后面,最前面的几个狂奔之中还伸着手像铁道游击队在追火车。一只手挠了一把我的光背,我一个急拐弯儿,一排孩子应变不及闯进花丛。

散兵游勇杨丹出现在我面前,一脸惊恐只想躲我,左闪右闪都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我只好抓住她双肩,脚下一个绊儿将她尖叫着摔倒在尘埃中。

就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长腿长手的高洋从后面把我扑倒。快马驾到的其他孩子接二连三压到我们身上摞成京东肉饼。我扭过头亲眼所见,汪若海健步赶来双手按着趴在最上面的于倩倩屁股一个起跳,稳稳坐在她的腰上。

我费劲抽出一只手用力打高洋的脸。高洋被人山压得一动不动还不了手,皱着眉头忍受,很快脸就被打红了,贴着我脸呜呜咽咽哭。

唐阿姨分开鬼哭狼嚎的孩子,掐着我的后脖梗把我押到树荫下的椅子上,一推子先在我脑门中间犁了道沟,松了手说:你跑吧。

我哭哭啼啼任她给我拔毛,只求保住耳朵。前几天见过唐阿姨拿厨房的韭菜练手,以为她是想学修剪桃树,还为她高兴。她煞费苦心给我剃了个盖儿。这是她认为最美观的发式。她们房山县唐家坨子的栓柱有富什么的都剃这样的头。其他小朋友围着我叫:马桶盖儿马桶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