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第2/14页)

我翻身下车,溯流而上,弯腰趁势抱起两个大西瓜,未及夸耀,早有一个赤膊短裤小子蹚水而来,接过西瓜,口称:谢谢。

“占什么便宜了?”石静下车立于水中笑我。

我们搬车到路边,站在树下看苦主儿奋勇扑捞瓜果,每捕住一个,便大拍巴掌叫好儿。

“你无聊不无聊?”石静看我兴高采烈喜不自禁的样儿嗔问。

“我操,兴奋一下多不容易。”

这时背后“咣啷”一声,街边楼上的一扇窗户玻璃被打碎,落英缤纷,滚滚黑烟冒出,一颗姑娘头探于窗外大声疾呼:“救命啊!着火啦!”随即消逝不见。

黑烟滚沸出户,风吹雨打立即稀薄澄澈,无影无踪。街上行人都仰头卖呆,迷惑不解,面面相觑。

“不能吧,这也不是着火的天啊。”

“喀嚓!”又一扇窗户被打破,伸出一颗髦毛焦黄的爷们儿头,同样粗腔大嗓地吼了声:“救命啊!着火啦!”随之缩了回去。

又一扇窗户被打破,伸出一颗娘们儿头,同样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并不再缩回,伏于窗上高一声低一声。黑烟不时将该头笼罩吞没,彼时便断了呐喊,咳嗽剧烈,俟黑烟散去,喊声复起,其高亢嘹亮不减分毫。其情可哀,其状可悲。楼下闲人急得连连顿足,迭声呼叫:“跳啊!跳啊!”

“恐怕也只有我挺身而出了。”

石静一把没拉住,我已弃车子弹般射入楼内。

一楼太平无事,职员官员们庸庸碌碌地在挂着牌子的各科室进进出出,抱着文件端着茶杯。

一个一脸无知相却戴着副眼镜的看门老头儿,从门房冲出,横眉立目拦住我:“楼内没厕所。”

“二楼着火了。”我趁老头儿一愣,拨开他窜上楼去。

一群知识分子沿走廊狼狈溃逃而来,其中之一抓住我,指着走廊顶头一间烟冒得最粗的房间说:“那里有重要资料,快去抢救。”说完匆匆下楼而去。

走廊里不见火光,只见股股浓烟从对称的房间内接连涌出。我闯进第一个房间,抄起把椅子,将那一扇扇宽大的窗户排头砸去,砸完第一间砸第二间。各间办公室既不见人影也不见火光,只有浓烟透过似毫无缝隙的墙壁弥漫四散。窗户玻璃砸碎后,雨斜射进来,窗帘迎风飞舞,烟便也散去。在最后一间办公室我才看到火光和昏在窗上的那个老娘们儿。

火舌沿着地板和墙上的油漆层飞快地蹿行着,像水中涟漪一样疏散开来,几道火苗蹿到我脚下便带着烧煳塑料的臭味躲闪开向四处蔓延。我抄起办公桌上的茶杯用力摔在地板上,迸碎时产生的冲击波和溅出的茶水使弹着处的火苗瞬间熄弱,随即又跳跃着越过水渍更欢快地奔向他处。我兜着圈子舞蹈着走到窗前,试图扛起一摊泥似的老娘们儿,楼下看热闹的人一片欢呼。

“扛不动。”我放下架在脖子上的老娘们儿胳膊,拍着老娘们儿肥厚的肩膀冲下说,“二百多斤哪。”

“扔下来,扔下来!”

几个小伙子跑来,大张着胳膊作接面口袋状。

“别来这套。”我笑着对楼下的人说,“我扔下去你们就躲了,我还不知道这个。”

楼下的人笑:“保证不躲,你扔吧。”

我捧起老娘们儿耷拉着的头,狠狠弹了俩钵儿,又拧着脸迎着疾速打来的雨水浇了一通:

“醒醒醒醒,这会儿先别睡。”

楼下的人笑着指着我骂:“孙子,你手轻点。”

老娘们儿一下惊醒,搂着我脖子就哭。

“别价呀,”我红着脸掰她,“别瞎哭,睁眼瞧瞧是不是亲人。”

我可知道人抓住救命稻草是什么手劲儿了。

幸亏一股火苗蛇似的蹿来,燎得我们踩电门似的忙不迭分开。

一点不瞎说,再瞪大眼儿找就找不着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影儿的。

这时屋里的几张写字台已经烧得非常好看了。火苗从所有抽屉往外冒,不时“乒”的一声响从桌面四壁迸出。一会儿工夫便烧得透明了,偌大写字台的框架门剔透鲜明,最后便“哗”的一声塌下,火势减弱随之又高高蹿起直逼屋顶。我出了房间,在走廊墙上摘了一架泡沫灭火机,倒举着一路扫射冲出走廊,扔了灭火机下了楼。

一楼人都跑光了,扔了一地形形色色的鞋。我听到救火车自远而近呼啸而来,戴头盔的消防队员在门外晃动。我刚出楼门,被高压水枪射出一束水柱砸了个满脸花,脚下一滑便坐地上了。

“过瘾了?”石静迎着乜着眼抖着腿问。

“什么话!”我愤愤地说,“对英雄怎么这口气。我不说什么鲜花拥抱之类的吧,起码也得敬佩地看上我两眼。”

石静看着我笑,“行啦,承认你是救火不是趁火打劫就够宽大的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笑,“让人寒心哪。”

“你的胳膊怎么啦?”石静突然拉住我的右臂惊叫起来。

“嚷什么?”我甩开她的手,抬起右肘看了一眼,只见右肘外侧划了一道大口子,很长但不算太深,因为渗流出的血已结痂。

“你得去医院上药。”

“别那么大惊小怪。”我说石静,“去什么医院,你没看血已经不流了?回头洗洗,自己上点药就行了。”

我拉着石静走出人群,此时雨已经小多了,接近于淅淅沥沥的程度。我们扶起倒在路边的自行车,骑上蹬走。一路上,石静总是忧心忡忡地瞅我的胳膊。

夜里,我们在空荡荡的新居内刷房子。说是新居,其实是人家住过的旧房子,墙壁斑驳剥落污浊不堪。石静在用水泥抹墙壁上的洼点。我举着胳膊在给自己搽红药水。

“你搽什么药呢?”石静头也不回地边抹边说,“别乱上药。”

“怎么叫乱上药?正经的你减三十——二百二。”我扔掉棉签,上前接过石静的灰板和瓦刀,搅着黏稠水泥一刀刀抹着玩,对石静说,“你去和大白吧。”

四面墙尽管颜色深浅不一,但已平平展展,放倒任何一面都可以打克郎棋了。

石静拎着和好的白灰桶放在我脚下,用自己的手绢四角扎结罩在我头上。我踩上一张板凳,用排刷蘸着灰水在墙上上下平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