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画家高宇到了苍市,孙离想介绍他认识李樵。一见面,孙离见高宇剃了光头,便说:“高宇兄越来越容光焕发了。”

高宇笑道:“只有容光,没有焕发!”

孙离定下吃饭的地方,没有请别的朋友作陪。他同高宇早早地进了包厢喝茶,李樵是需要等待的人。高宇性子直爽,嘴也有些贫,问:“这么郑重其事地介绍我认识,又要我这么费时费神等待,什么重要人物?”

孙离笑道:“她是我的朋友,你才是重要人物,行吗?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你不会笑话我献宝吧?”

高宇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说:“画家都出画册,我傻里傻气出了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的书,你拿回去翻翻吧。”

孙离接过一看,原来是高宇新出的散文集《恍惚》。书里配了好些他自己的画,就成了他讲的不知道是什么书的书了。

孙离便说:“你别太得意好不好?出这么漂亮的书,拿出来气我啊!我要是画得出这么好的画,我写什么小说呀?”

高宇便认真起来,说:“你画画的悟性很好,你要坚持画下去。不费太多时间,你写作累了,提笔画几下嘛。”

高宇曾到孙离家专门教他画画,画了一幅竹,一幅兰。孙离自小喜欢拿铅笔和钢笔画画,他当年给学生上语文课时偶尔在黑板上画几笔,很能征服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孙离见高宇这么当回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就说:“我是向你拜过师了,但我真是不上进。好的,我记住老师的话,有空就画画。”

高宇回敬孙离:“我是老师,你是大师。”

孙离说:“人们说话不过脑子。认真起来,老师比大师级别高。一个老字,一个大字,哪个辈分高?”

说话间,听得敲门声。服务员推开门,李樵进来了。孙离迎上去,接过李樵的包,递给服务员。他拉着李樵的手,介绍道:“这位是《新日早报》社长李樵,这位是北京来的著名画家高宇。”

高宇笑道:“孙离兄,介绍朋友给我认识,你也不用把人家手握着不放,我也握一下行吗?”

李樵同高宇握了手,说:“常听孙离说起高老师,果然很幽默。”

高宇哈哈大笑,说:“评价一位画家很幽默,有点意思。我成讲相声的了。”

孙离对李樵笑道:“李樵,他就是这么个人。我给高宇兄的评价是人好,画好,文好,诗好,字好,五好先生。”

高宇朝孙离很夸张地鞠了躬,说:“我是孙老师的五好学生!”

李樵笑得捂着嘴巴打哈哈,说:“高老师真的可以讲相声!”

“是的,当得好厨师的剃头匠是个好裁缝。”高宇又是大笑。

菜早已点好,李樵坐下没多时就上菜了。高宇不肯喝酒,孙离也不是馋酒的人。三个人只喝饮料,海阔天空地聊天。高宇知道很多前辈画家的掌故,说起来极是有趣。他说齐白石先生人奇,性情亦奇,最忌讳别人问候他的夫人,特意在门上写了启事:凡我门客喜寻师母请安问好者请莫再来!

孙离便笑道:“好危险!幸好我从未问过弟妹安好!李樵你知道吗?北京有前辈画家说,高宇兄这模样极像中年齐白石先生!”

高宇笑了,自嘲说:“我到台湾去,景点有好多‘蒋介石’,陪游客照相,照一张十块钱,人民币。平时只要有人讲我长得像中年齐白石,我就想起那些长得像蒋介石的人,他们同老蒋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李樵笑道:“高老师就是来得快!有急智。”

“不是急智,我是被你孙老师逼急的!”高宇故意瞪圆了眼睛,“他孙老师名满天下,不见他大人大量,见面就拿我开玩笑!”

孙离说:“台湾景点的‘蒋介石’同老蒋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同白石先生还是有些钱的关系的。齐白石的《松柏高立图》,白石老人专为蒋公六十大寿画的,不久前拍了四个多亿!高宇的画,美术界权威刊物开的参考润格是每平尺两万人民币。”

高宇望着李樵说:“李社长,你听见孙老师怎么贬人了吧?齐白石是五行山,我只是五行山下的那只猴子!”

孙离又笑,说:“李樵,我这兄弟你看见了吗?他有朝一日要在中国画坛大闹天宫的!我理解的参考价就是最低价,下要保底,上不封顶。不封顶,不就是要闹到天宫去了?”

高宇双手抱拳,说:“服了服了,我处处都在下风。我要变成齐天大圣,也得由师傅你救我出来呀?”

孙离自嘲道:“阿弥陀佛,我宁愿做个花和尚,也不做唐僧!”

孙离说到花和尚,李樵就笑着瞟了他一眼。高宇是个明白人,难怪孙离要介绍他认识李樵了。吃过饭,高宇问:“孙离兄,能不能在哪里找个地方,让我给李社长画一张画?我吃了这顿饭,饭钱还是要付的。”

李樵听了高兴,说:“太感谢了。我报社就有地方画画,也常有画家朋友去。”

三人出了酒店,都上了孙离的车。孙离说:“李樵,说正经的,我讲高宇同齐白石有渊源,也不是瞎说的。齐白石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李可染,一个是李苦禅,世称齐门二李。李苦禅门下有位关门弟子,叫郭石夫,他是当今中国画坛巨擘。我们这位高宇兄,就是郭石夫的高足。”

高宇在后面听了,哈哈大笑,说:“李社长,你带计算器了吗?”

李樵不明白他的意思,说:“手机里不都有计算器吗?”

高宇说:“孙离刚才说到我同齐白石的关系,转了好多层关系我都算不清楚了,得拿计算机算算。”

孙离说:“你就别谦虚了!有位老篆刻家因年轻时同白石老人有一通信的往来,就刻了个闲章叫白石门下。白石老人的后人有意见,他又改作白石门外。他老人家这一改,我们搭着都沾光了。我们都是白石门外啊!高宇就不同,他怎么说也是齐白石的再传再传再传弟子。”

高宇从后面拍了孙离的头,说:“尊敬的孙老师,你别结巴行吗?你再结巴几次,我真同白石老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画靠自己画,攀附吴道子都没有用。我考证了,我是高适的第二十一代玄孙,可我写不出好诗。我是高鹗的第十代玄孙,哪天孙老师写一部《青楼梦》,也许我可以来狗尾续貂。”

“《青楼梦》已经有人写了吧。”孙离也打了个哈哈,“李樵,我当面讲高宇坏话。他这个人手脚大方,给朋友赠钱赠物都可以,就是不轻易给朋友送画。我知道,画值钱,钱不值钱。钱是要贬值的,画是要增值的。他就有这么小气。”

高宇坐在后座,光光的脑袋伸到前面来,说:“孙离又在诋毁我!李社长是淑女,有句话我说了太粗鄙。我平日给好朋友送画,都会嘱咐一句说,拿回去糊墙是可以的,别拿去擦屁股,墨会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