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孙离同李樵在紫亭喝茶,他突然想起江陀子,说:“何公庙里那个小孩,江陀子,我记得你见过的。我有回随口同马波说了,他答应托朋友帮忙,给江陀子找个事做。那孩子,如果不带出来做事,恐怕会憋出事来。”

李樵笑笑,说:“那孩子我见过,我还问庙里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呢。你真是活菩萨,一个并不相干的人。”

孙离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江陀子了,他后来也没有向马波问过那个孩子的事。孙离说:“我也不是什么活菩萨,只是在庙里碰上那么个孤苦的孩子,能帮就帮一下。”

“马波倒是个肯帮忙的人啊。”李樵随口说着。

“是的,马波这个人在官员里面算是很优秀的,儒雅,有涵养,也没有官气。”孙离说着马波,想着的却是他的老婆叶子。喜子不太喜欢叶子,平时同学聚会说好要带老婆,喜子能不去就不去,就是怕听叶子说话。

李樵笑笑,说:“我说句话可能对你老同学不敬。宗教局也没有什么贪的机会,只好做廉洁官员了。寺庙是要向施主化缘的,宗教局是僧人最大的施主。也没听说别的教要给宗教局官员送钱。”

“我估计他们也要向宗教局打报告要钱的。”孙离说。

正闲聊着,喜子打电话来说:“你快去儿子学校,不知道他又闯什么祸了。”

“儿子,又是我那宝贝儿子。”孙离放下电话,摇头叹息,“我最讨厌见孩子学校的老师!孩子放在学校,我有一种被老师绑架的感觉。”

“孩子的事天大,你去吧。我再坐会儿,这里有无线网络,我就在这里处理稿件。”李樵放下茶杯,取出手提电脑。

孙离站起来,笑道:“你办公室都可以不去了?”

李樵摇头道:“要紧的稿件先在这里看看,看版还得回报社去。我没你那么自由啊!”

亦赤已上高三了。从他上幼儿园起,孙离就经常被老师找去谈话。儿子不是打架,就是恶作剧。可是亦赤很会读书,老师拿他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孙离去了亦赤的学校,找到班主任。班主任刘老师是个年轻人,言语倒还客气,说:“我们教导主任想找你谈谈。”

刘老师把孙离送到教导处,说:“这位是我们教导处郭主任。”

郭主任半天没有抬头,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孙离坐下,说:“郭主任你好,我是孙亦赤的父亲。”

郭主任忙完自己的事,才抬起头来说:“听说你是作家?”

孙离见郭主任这样傲慢,就故意说:“听说你是教导主任。”

郭主任张着嘴巴僵了会儿,才说:“我想当作家的应该更明白教育孩子的道理。”

孙离忍不住说:“郭老师,你是我儿子的老师,不是我的老师。我儿子犯了什么事,你说吧。”

郭主任也生气了,说:“家长是学生的第一老师!我女儿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我认为自己是合格的家长。我女儿考上清华大学,现在正在美国留学。”

孙离笑了起来,说:“郭老师,你今天叫我来,不是叫我来崇拜你的吧?告诉你,我也当过中学老师。”

“你当过中学老师,就更应该知道怎么教育孩子。很快就高考了,同学们都在认真复习,只有你孙亦赤三天两头有事。”郭主任就历数孙亦赤劣迹种种,越说情绪越激动。

孙离听着却是平静,说:“郭老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班主任刘老师告诉过我了。你只告诉我,今天他又有什么罪状?”

“老孙,”郭主任抬着头,下巴翘得高高的,“你家长这个态度,会宠坏孩子的。今天中午,同学们都在午睡,孙亦赤捉了一只癞蛤蟆做解剖,弄得教室乌烟瘴气!”

孙离想自己孩子确实有些调皮,若不是郭主任这副了不得的样子,他自会说些赔不是的话。可他实在看不惯这个人的嘴脸,便说:“我讲个故事你听吧。从前,有个学生不喜欢上化学课。有一天,他捉了一条蛇放在化学老师的讲义夹里。老师打开讲义夹,一条蛇爬了出来,吓得全班学生大呼小叫。老师却满脸是笑,说同学们,我们先把这条蛇捉起来!老师捉住了蛇,说,这下好了,我们把它制成标本,生物课就有蛇标本用了。化学老师没有问这条蛇是怎么到他讲义里去的,继续上课。这个学生被化学老师折服了,从此热爱化学,后来成为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郭老师,凡学生都是错的,凡老师都是对的,这个观念本来就有问题。”

郭主任听着,站了起来,说:“你觉得你儿子将来会得诺贝尔奖?”

“孩子在你手里,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是,不至于开除吧?”孙离也站起来,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孙离去了班主任刘老师那里,说:“抱歉,刘老师,我刚才同你们教导主任说话不投机。孩子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批评,我也会批评。孩子的毛病,我自己是知道的。”

刘老师笑笑,说:“孙亦赤也谈不上有什么大毛病。他只是仗着自己成绩好,喜欢玩些别的东西,会影响其他同学。他学理科的,一直在写诗。他的诗稿在同学中间流传。我嘱咐他多练练作文,他不听,还经常说作文题出得不好,没意思,不肯写。”

孙离说:“好吧,我会跟他说说的。谢谢刘老师,孩子让你费心了。”

孙离出了校门,打李樵电话:“你还在喝茶吗?”

“你没事就来吧,我们就在这里吃饭,我吃了晚饭再去报社。”

孙离赶到紫亭,见李樵埋头趴在茶几上。

孙离轻轻走过去,问:“怎么,困了?”

李樵一把抱住孙离,身子微微地发抖。

孙离吓着了,问:“宝贝,怎么回事,病了吗?”

李樵抱着孙离摇头,半天才说:“我刚刚看到的稿件,你看看吧。”

孙离看了看电脑上的稿件,报道的是昨天暴雨,城外一处道路塌方,泥石流压下来,停在路边等雨的小车被埋,车上一男一女双双遇难。

孙离说:“真是不幸!”

李樵抬起头,惊魂未定,说:“你还没看清楚啊!出事的地方,正是我俩去年躲雨的地方。你看看现场照片!”

照片上,大樟树连同山上的泥土垮了下来,黑色小轿车埋得只剩半截尾厢。孙离看着电脑上的照片大气不出,半天才说:“怎么断定就是那个地方呢?”

他说这话,为的是安慰李樵。

“我问了记者,正是那个地方。”李樵怔怔地望着孙离,“老头子,这是在警告我们吗?”

孙离吻了吻李樵,说:“别多想了,宝贝!我们会平平安安的!”

李樵不说话,默默地坐着。孙离说起刚才去学校的事,想把李樵的心思岔开。李樵听了,说:“老头子,你太袒护儿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