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7页)

陈二湖:“小黄,我说一点,如果有这么一台密钥机,对反破译倒是很有好处,但是据我所知,世界上还没有哪一部密码专门为密钥搞过一个装置的。你们听说过密钥机吗?”

黄依依:“那你听说过谁敢偷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像吗?”

安在天笑了,说:“只有斯金斯。”

黄依依:“对。正如安副院长说过的,我现在越来越信了,斯金斯偷盗英纳格码机的技术,绝对不仅仅是偷,而是她的智慧,她太诡异多端了,喜欢干超乎常规的事。”

陈二湖:“可是小黄你想过没有,密钥不是密码的本质,它只是几个数字,是密码的一个附属品,是防君子不防小偷的东西,斯金斯会花那么大功夫在这上面做大文章吗?”

黄依依反问道:“为什么不呢?第一,它需要下的功夫其实很小,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装置,我们的木工师傅都可以造个大概;第二,它产生的价值非常大,可以在几年之内,不重复密钥。这个是很难的,如果他们专门造一张相应的密钥表,这个表要挂满整面墙呢;再说,我基本肯定他们根本不会造密钥表,因为不现实,用起来有后遗症,很难在实际联络中应用。那么如果没有密钥表,仅仅在电文中来设置密钥,受到的局限是很大的,无非就是什么前二组、前三组、后二组、后三组、中一组、中三组等等吧,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密钥。第三,这个密钥机的原理是斯金斯本人的。我为什么会猜斯金斯可能会造这么一部密钥机,就是因为她早有这个数学构思。第四,我从斯金斯的诸多著作,包括她的有些作为中分析,斯金斯不是一个太有深度的人,她不是黑洞,但她怪异、狡猾、善变、易躲,是一条变色龙,很善于迷惑人。因为她缺乏深度,她造的密码,在难度可能走不太远,也正因为如此,密码本身的难度有限,她更需要在附属品上,比如密钥上增加难度,以弥补密码本身的缺陷。”

陈二湖转向安在天:“你觉得呢?”

安在天:“黄研究员,我现在假设你这个猜想是正确的,就是对方确实有这么一部密钥机,那么下一步我们就要仿造一部。仿造也是猜想,他们造很容易,但我们仿造就很难,大小、高矮、尺寸等等,稍有偏差都毁之一旦,肯定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当然,这只是数据上的仿造,现在这个数据的演算量有多大?”

黄依依递出一个讲义夹:“演算公式,演算量,我都列好了。”

安在天看了说:“哟,这个演算量很大啊。”

黄依依:“当然大,隔板、托盘、光源,都是活动的,上下动,左右变,演算量自然小不了。”

安在天递给蒋组长:“你看看,这个量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蒋组长:“我们所有人三班倒,起码也要干一个月。”

黄依依始料不及:“这么大的演算量?!”

蒋组长:“我们的人力条件就是这样。”

黄依依感慨道:“要有台计算机就好了。”

陈二湖:“万一猜想不对呢,这个冤枉路就跑得太远了。”

所有人震惊了,包括黄依依,最后都把目光落在安在天的身上。安在天沉默良久,下了决心,说:“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我们就等于敲开了破译‘光密’的大门。和这个诱惑比,一个月,值了!”

日历一张一张地被撕去,演算的人员,一拨又一拨地换,演算师的手指飞快地拨动算盘,案台上的纸张在堆高……

最后一天下午,安在天和黄依依都亲自加入了演算行列。演算到了后期,不时有人向台上报数,像股市上的报盘:1234567890……0187654321……2345678901……

蒋组长紧张地说:“最后,把大家的数字统一加减乘除一遍。”

“专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作最后的演算。安在天和黄依依都紧张到了极限。

“专人”最后发现算出的结果是一个“不尽数”时,自己都吓坏了,愣在那里,不敢报。

蒋组长问:“怎么了?无法报,除不尽,数破了……”

黄依依失控地叫道:“这不可能!你算错了!”

安在天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亲自坐下,重打了一遍,他也突然停下了,结果和“专人”一样。

这时,黄依依疯了似的,砸掉了一个算盘,哭着冲出了演算室。

这个令人梦牵魂绕的猜想,这场兴师动众的演算大战,在一个月后,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

天下起了雨。

安在天打着一把黑伞,形单影只,孤独地行走在小路上。

黄依依独自在旷野上坐着,任雨水击打在她身上。突然,有一把伞,撑住了她头上的这片天。

黄依依抬头,看着安在天,说:“对不起,我……太没有理智了。”

安在天笑了,说:“还好,你只是砸了算盘,要不就是砸我了。”

“我让你难堪了。”

“让我们难堪的是斯金斯。”

“这个女魔鬼!我以为……这次我把她逮住了。”

“我也没想到我们会扑空。”

“你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如此兴师动众地支持我,结果让人笑话了……”

“没人会笑话,这是破译密码,不是撒网打鱼,天有阴有晴,事有成有败。破译,就是要释读天书,看懂无字之书。在系统内部,把搞密码破译的人叫做‘看风者’,风从眼前拂面而过,你就要抓住它。江南的灵魂和肉体每天在701的院子里徘徊,大家都看得到,也想得到。破译密码虽然不是战场上的刺刀见红,但同样需要白刃一般的付出,鲜血,甚至包括生命在内的牺牲。”

“你是荣辱不惊,拿得起,放得下,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无法想像我回到破译室去,见到老陈、小查,还有那么多苦战30天的演算员。”

“那是因为你没有我这种经历。”

“听说你从小是孤儿?”

“我小时候,至少10岁之前不是,那时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上海的地下党,父亲也是搞破译的,是上海警备司令部的总破译师。”

“后来呢?”

“我10岁那年,父亲为了送出一份关乎上海地下党生死存亡的情报,牺牲了。”

“你母亲也跟着暴露了?”

“我母亲接受了组织上新的任务,以另外一种身份去了南京,从事危险的地下工作,我不能跟着她,甚至不能认她,组织上把我委托给了铁部长和他的爱人。不到两年,他们的身份也暴露了,不得不离开上海,跟随红军长征去了。我那时才12岁,组织上就把我和一大批像我这样的孩子送去了苏联。而那时候,我母亲已经在南京牺牲了,只是没有人有什么机会告诉我。苏联其实是我的伤心地,我在那里经历了二战,爬过集中营的铁丝网,也亲眼看见纳粹杀人,成批的人在枪声之中像麻雀一样在我身边倒下,堆积。这一次重返苏联,我是回来了,可小雨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那片寒冷的土地上。少年丧母,中年丧妻,人生三大不幸,我已经经历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