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6页)

黄依依和小查不觉都动了恻隐之心,两人上前安慰他,但张国庆的情绪哪里是此时能安慰下来的!

张国庆在哭诉时,手上一直紧紧捏着已经填好地址和汇款数目的汇款单,好像这就是钱一样。

黄依依从他手上接过单子,回身跟小查借了几块钱,凑够25块,走进了邮局。

张国庆看她进去,激动得都快傻了。

围观的人,也用钦佩的目光看着黄依依,不少人挑起了大拇指,还鼓起掌来。

天黑前,黄依依和邻居们照常都要到自来水龙头下接一桶水,是晚上和第二天早晨洗漱用的。有好几个人,因此在排队。

安在天从外面回来。

轮到黄依依了,她把桶提到了水龙头下。安在天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去帮她……

张国庆像在暗中守候着一样,水刚接满,黄依依正要弯腰拎时,他已经抢先一步,飞快地拎走了。安在天微微愣了,继而往自己家走去。黄依依像没有看见他一样,擦身而过,也朝自己宿舍楼走去。

张国庆把水桶放在黄依依宿舍门口。黄依依赶上来开门。张国庆像做贼似的,一声不响地要溜了。

黄依依喊住他说:“张国庆,你别走啊,进屋坐坐。”

张国庆推辞着,似乎就怕听到一句“谢谢”的话。

黄依依:“嗳,我找你还有事呢。”

张国庆又紧张起来……

张国庆在黄依依面前老实得像个小学生,身子都不知该往何处站了,不停地问:“什么事?黄处长……”

黄依依:“你急什么?来,坐。”说着,进了里间屋。

张国庆还是僵硬地站着,但他的眼睛四处在看,最后落到满脸盆的脏衣服上。

待黄依依从里间屋出来,张国庆主动地说:“黄处长,这衣服我给你拿去洗了。”

黄依依脸红了,说:“这怎么可以呢?”

张国庆反倒坦然地说:“没事儿,我是过来人了,什么衣服没洗过,以前老婆还住在单位上的时候,衣服都是我洗的。我这就给你去洗。”

黄依依赶紧将脸盆踢到桌子底下。

本来还想请他坐的,这事一说,也不敢喊他坐了,黄依依把刚从里间屋拿出来的几张粮票塞给张国庆说:“我还有点儿全国粮票,你给家里寄去吧。”

张国庆见了粮票,眼睛都亮了。

黄依依:“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负担。你拿去用吧,还有那钱,你不用还我。”

张国庆嘴角一咧,感动地就要哭了。

黄依依是最见不得男人哭的,匆忙把粮票塞到他衣服口袋里,索性推他走了。出门前,张国庆突然回过身来,敏捷地抢走了那一脸盆脏衣服,黄依依措手不及。

天已经黑下来了,张国庆还在热火朝天地洗衣服,这个老实人嘴里竟隐隐地学着黄依依唱过的苏联歌曲。

第二天一早,黄依依从宿舍楼里出来,准备去上班时,看到自己的一脸盆衣服已经洗好晾在了铁丝上:长长的一排,由大到小,干净,整齐,衣是衣架,裤是裤架,外衣反晒,衬衣立领……

晨曦下,衣服在风中轻柔地飘动。

中午,黄依依回家来,看到门口的桌子上放着那个脸盆,脸盆里是用报纸包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干衣服,旁边水桶里的水也是满满当当的。

如果说701只有一个老实人了,那就是张国庆。他无所顾忌地知恩图报,不掩不藏,这就是他老实的证据。不管张国庆对黄依依怎么好,人们都不会妒忌,也不会怀疑。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天……

安在天院长办公室,有人轻轻地敲门。安在天正在埋头工作,没有抬头,随口道:“请进。”

他没有听见回应,不觉抬起头来——来人是黄依依,她站在门口没进来。

安在天不由得站了起来说:“……黄处长,有事找我,请进来吧。”

黄依依进来,坐下。安在天也在原位坐好。

安在天:“喝水吗?”

黄依依:“不渴。安副院长,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解决一个实际困难。”

“说吧,在701你是人上之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黄依依平静地:“是张国庆的事。我认为你们领导就是因为不能正常地处理张国庆,才这么重地处理了他爱人刘丽华。她是替丈夫和儿子受过,表面看来,合情合理,没什么冤屈。没冤屈,组织上就不会给她翻案。”

安在天不解地问:“你要来给她翻案吗?你为什么要行这个好?”

“我只是认为张建设作为一个七岁孩子犯下的错误,要让他一家三口都付出一生的代价,挺冤枉,也挺可怜的。”

安在天笑了,说:“还说自己已经是701的一棵树了呢?张国庆作为一名老机要员,犯下如此重大的错误,他是咎由自取。”

“那也不能让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代他受过!你知道刘丽华回老家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安副院长,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我是701的人上之人了嘛,我要什么,只需我开口就是我的;不便开口,有一定的暗示也行。”

安在天挠挠头说:“对,这话我说过。”

“那好,我开口了,你看着办吧,请尽快恢复刘丽华的公职,让她回701的医院上班。”说完,她起身,招呼没打就走了。

安在天找来小查问情况。

小查惊慌地四处看了看说:“我……不能再出卖依依了。”

安在天严肃地:“这不是出卖,我既作为黄依依的领导,也作为她的朋友,我想了解全部真实的情况。”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张国庆对依依挺好的,给她打水,扫地,洗衣服,什么衣服都洗,女人的小衣服都洗……这些,大家都看到了,您可能也看到过……”

安在天反问:“我怎么看得到?我怎么看到过?”

“张国庆从来不避人的,大家见多了,也都习惯了。”

“底下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没有啊,反正我没有听到过。能有什么不良反应?张国庆不就是在报恩吗?他这种人,还能怎么样?”

安在天敲敲黄依依的门。

黄依依从案头上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你们同意了吗?”

安在天回身,关上门。黄依依刚想发作,想了想,控制住了自己。

安在天在她对面坐下说:“我来,是想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行这个好?”

“他们一家三口挺可怜的。”

“那汪林在后山农场也挺可怜的。”

黄依依脸白了,说:“你是不是抱怨我没有搭救汪林?”

“我不是要你搭救那个下流胚,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要搭救他,理由大家心照不宣,还想得通;可你为什么要施恩于张国庆,这件事叫我很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