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7页)

晓鸥给老刘发了一条短信。对于段的失踪老刘一直感到对不住晓鸥,为晓鸥拉过几个赌客团到妈阁,让晓鸥至少能从赌厅赚到仨瓜俩枣的佣金。晓鸥暗示他,自己从来没有怪罪过他老刘,连她自己对段都看走了眼。但老刘自责的疼痛一直没得到缓解。直到上个月他儿子结婚,晓鸥送了十万礼金,才使老刘相信梅小姐跟他还能把朋友做下去。

"最近是否有段的消息?"晓鸥的短信问。

"毫无消息。"老刘的短信回答。几秒钟之后又跟来一则语音短信:"他老婆中风了,第二次中风,很危险!"

余家英第一次中风是她的老段失踪的第三周,她和儿子被迫搬出不再是段家的豪宅,搬进东四环上的两居室。

赌徒的爱情或婚姻时不时会以婚姻一方的失踪而结束。有趣。十几年前,晓鸥的失踪结束了卢晋桐对她常常高喊的爱情,据说她的消失对于卢晋桐比断指还痛十倍,因为卢的痛不欲生,姓尚的才下决心誓死攻下晓鸥。令一个男人害相思病的女人,另一个男人便觉得该拼死一尝。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晓鸥在一条短信中问老刘。老刘当然知道她指的"办法"是什么。

"警方和法院都没办法。"过一会老刘又跟了条微信:"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晓鸥听着老刘的微信,眼睛仍然看着八米之外的段凯文。老刘什么都落伍,办公室还用七十年代的保温杯,外套和裤子的式样直接以八十年代风貌跨入新世纪;更新和使用信息革命新产品却勇做先驱,可以跟晓鸥的儿子成同代人。微信刚发明,老刘就成了它的第一批使用者。

"听到一点传闻。"晓鸥看着脱下运动夹克的段凯文给老刘发出信息。

"什么传闻?"老刘问道。

"说段在妈阁冒出来了。"

"你看见他了?"

"没有。"晓鸥盯着穿短袖高尔夫衫的段下了一大注。她看不清那一注是多少万。被段推上去的一堆筹码如同一部攻占敌城的坦克。段这个坦克手不想活了,要壮烈了。晓鸥暂时搁下跟老刘的通信,气都不出地看着八米之外的段凯文,准确说是看着他的大半个后脑勺。段凯文的后脑勺非常饱满,不像许多北方农家子弟那样扁平还有童年生疖生疮落下的疤痕。后脑勺里满当当地储存着五十多年的记忆,最多的一定是有关那个此刻正中风的胶东姑娘的。胶东姑娘当时看着他清华大学的校徽,就像看着皇族的爵徽。她看了那么久,似乎校徽比他的脸更有表情。她以为这枚校徽就是她一生衣食无忧的保障。饱满的后脑勺微微一仰,荷倌翻开一张决定性的牌。广西叠码仔嘴里蹦出个亲热的脏字。

段总又赢了。

为了胶东姑娘赢的。为了她托付给他的一生,他不能输。夜里十一点半,他赢了赌厅一千二百万。广西叠码仔过来扶他,他没有拒绝。腿坐麻了,还是腿比他人先老,晓鸥判断不出。

晓鸥拖着老猫再次进入中控室。从监视屏幕上看到广西人扶着段走进休息室,为他拿了一块三明治。段坐下来,头仰靠在椅背上,大口畅饮矿泉水。似乎是处在死战间歇的休憩中,看上去不仅悲壮而且浪漫。

一瓶矿泉水喝完,又是一瓶。两瓶冰镇矿泉才把段救过来。又是五分钟过去,段恢复了常态,开始向广西人布置什么,广西人为难地微笑,频频摇头。但不久广西人似乎从命了,开始急促地打短信,发短信,段走出休息室,在走廊上不耐烦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广西人发出去的短信收到了回复,他回到段的身边,两人更加投入地交谈起来。

老猫把元旦留在贵宾厅,刺探广西人和段凯文的行动和谈话内容。此刻从监视屏幕上看到元旦站在离段和广西人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大盘水果,吃得很贪。很快元旦的信息发过来,抱怨说广西人和段总说话声音太轻,害得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老猫立刻拨了个电话过去:"笨蛋!还吃杨桃、菠萝呢?!嚼起来声音多大!那么多水分,连吃带喝,你现在放个响屁自己都听不见!笨!"

监视屏中的元旦赶紧把水果放下,又往段身边凑近一点。段和广西人的二人会议却圆满结束了,擦着元旦走过去,似乎一个重大决议已经产生。另一个监视屏幕是迎着二人的,能看出广西人有些神不守舍,而段的样子是横下了心。什么决策让他横下了心?晓鸥被越来越曲折的悬疑剧吸引得忘我了,紧盯着屏幕,唯一的念头就是它可别断片。

走廊里走了十多米,段停下来,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失踪日子过多了,本能地反跟踪。这一回头绝对必要,因为他马上判断出自己身后有尾巴:元旦跟他对视了半秒钟,小特务一般转身往回走,装着忘了什么东西。但无论如何,元旦的一闪即逝让段改变了二人会议刚产生的决策,因为他和广西人走到最大的贵宾厅门口,广西人往里跨了一步,发现段总径直向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愣了一阵,叫喊着追上去。从监视屏幕看广西人的口型,他大概是叫:"段总!段总您去哪里啊?"

有一幅屏幕上出现了段凯文,在对广西人解释着什么,广西人似乎没有被说服,但打算在执行命令中加强理解。

段和广西人刚进电梯,屏幕上出现了用短跑速度追过来的元旦,被电梯徐徐关上的门阻截了,眼巴巴地看着显示灯显示着电梯载着暂时脱险的追击目标稳健上行。

老猫从监视屏前面站起,同时给出他的判断:段凯文回房间睡觉去了。

晓鸥觉得未必。元旦的特务行动让段凯文加强了防范,担心自己逍遥的失踪日子过到头,临时回房间避一避。

"趁他没把码子兑换,再把赢的钱转移,你必须现在到他房间里去堵住他。我跟你一块去。"老猫说,毫无商量。

晓鸥知道老猫在理。这个讨回债务的时机千载难逢。段凯文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天生的创业者。是否在他消失的两年中又创了一份产业都难说。一个不备让他把钱汇走,晓鸥暗淡的经济前景会持续暗淡。

"段凯文是不会收手的。"她说。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几年我对他很了解。"

段在休息室与广西人谈了什么她大致清楚:他要榨取这场好运势的每一点利益,趁着欲坠而不坠的积木大厦未倒之前再攀几个新高,因此他向广西人提出玩"拖"的建议。广西人千般犹豫之后同意了他。广西人犹豫不是因为赌性不够,而是因为他看见这一晚段老板如何得手,鬼使神差地总是押对地方,似有神助地大把赢钱,他不敢和这样运势过旺的人拼。不过段最后说服了他。段知道业内有"分吃"的玩法,"多叫几个熟人,分吃我这份货呗。"段一定是这样给这个经验不足的广西佬支招的。这就是为什么广西人花了十几分钟发手机短信:他在找分吃段总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