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页)

大学教授还抢着向我这儿跑味!”她虽然并不十分乐意,还是报了职业班。今天几个同学议论起来却都为她惋惜:

“小辣椒,你功课那么好,多可惜呀!”

“光有钱有屁用,到了还不是个老农民!”

“咱们这儿就那么个蟹子窝、蛤蜊壳,你就甘心一辈子在这儿窝憋着呀?”

“唉!要是能到北京、上海,还有巴黎、苏黎士、美国去逛上一趟,死了也闲得上眼!”

银屏本来活动着的心彻底翻了个儿,职业班不上了,她要去参加高考!可是据说班级已经分好,要调极难。特别是高考班,因为去年升学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七,市县头头脑脑的孩子,合格的不合格的不要命地朝里挤,一个班已经达到七十几员名额。校长气得拍了桌子,说天老爷的金豆子来他也不收了,上课挤死人他一概不负责任。这对于银屏无异于一个噩耗。她要找妈妈说,找爸爸闹。这是关系她一辈子的事儿呢!

徐夏子婶打发大勇叫她过去吃饭,她不肯睬,缠上话务员,四处找爸和妈。

好烦人!没见到!这里是没见到,那里还是没见到!都钻进蟹子壳里去了不成?……突然,院里传来恺撒低沉的欢呼。银屏随即话机一丢,跑出门去。

岳鹏程出现在院子里。

“爸!”

“就你自己在家?你爷回没回来?”

岳鹏程边问边打量着屋院,感觉告诉他父亲没有回来。老爷子前天刚刚从城里来,今天一早被人接去参观和作报告了的。他没有回来,使岳鹏程感到一阵宽慰:与淑贞的事儿让父亲知道了,就会麻烦和难堪多了。

“你妈哪?”又问。

“我怎么知道!早上说是病了,回来又找不见影儿!”银屏到底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岳鹏程把皮包放到厨房外的窗台上,向屋里去。

“爸!”银屏拦住了,“我还饿着肚子哪。”

“屏,爸也饿得够呛。你给动动手行不行?”岳鹏程恳求地望着女儿。这种事跟女儿发号施令,等于自找麻烦。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支开她。他现在必须和淑贞好好谈谈。就目前事情发展的程度看,只要谈得好,淑贞心里的疑虑和怨恨应当是不难消除的。

“行,我给你做饭。”银屏说,“不过爸,你也得给我帮帮忙!”

“爸现在有事。”

“有事也不行。

银屏扯住岳鹏程,把要求改班的事说了一遍。岳鹏程心里极不以为然,为了摆脱还是应着:

“不就是那么芝麻眼儿大小的事儿?找你们校长说一声不得了?”

银屏想起校长拍桌子的传闻,连忙说:“那可不行!那‘老花眼’可倔啦!”

“找教育局长、县长总该行吧?”岳鹏程以极大的耐心,把银屏推到厨房门口:“好了我的大小姐,你等着上你的大学得啦!不过以后后悔,可找不着你爸。”

“哼!”银屏把鼻尖几乎戳到岳鹏程脸上,这才回身懒洋洋地进了厨房的门。

厨房里传出钦钦乃乃的流行曲调。

岳鹏程进屋,逐个房间瞅了一遍,这才来到他和淑贞的卧室门前。门锁着,他掏出钥匙还是没能打开,里面扣上了暗销。

他只好敲门:“淑贞,淑贞,你开开门!”

屋里先是没有动静,随之“啪”一声脆响,好像是一只杯子落到了地上。

“小贞!”岳鹏程极力亲切地叫着,“小贞,我有话跟你说。你开开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岳鹏程以为淑贞要来开门。可没等他高兴起来,屋里先是几声啜泣,随着啜泣,几个坚硬的杯盘之类物品,接连砸到他面前的门上、地上。

“淑贞!你这是怎么啦?你让我进去,我跟你把事说清楚!……”岳鹏程肚里冒起一股烟火,但又无处喷吐,只好加快了敲门的频率。

淑贞上午找过大勇后,哭一场悲一场之后下了狠心,晚上要把岳鹏程找回来,闹上个天昏地暗。当着银屏爷爷、姥姥的面,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离婚打官司,日后谁也不碍谁的事儿。但她经不住徐夏子婶苦口婆心地劝导,想到一家子人从此四分五裂,想到银屏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想到自己日后的脸面,只好打消了念头。

但她绝不原谅岳鹏程!日后绝不让岳鹏程有舒舒服服的日子过!起码在这个家里,他别想得到一个笑脸、一分温情!徐淑贞不是金枝玉叶,可也决不是让人任意蹂躏作践的下流胚!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看你不变成只狗,敢再踏进这个家门!”淑贞把一腔悲哀变成了仇恨,咬牙切齿的仇恨。这时,岳鹏程被雷轰电劈、剖腹悬尸,她也决不会有半分心痛的。

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没有心肠的岳鹏程,竟然不找自回,而且浑身都喷散着酸臭气。她先以为,他是自觉无人知晓自己的丑事,同往常一样回家讨乖来的。

听他叫门的声音,才猜出他是听到风声,特意回来给她灌迷魂汤的。这个丧尽天良的,到现在还想瞒哄我!淑贞越发感到屈辱和愤怒,把桌上的杯盘器皿一阵横丢竖砸。同时,泪水在未干的衣襟和手绢上又留下了一片潮湿。

敲门和呼叫越发委婉急促,淑贞的屈辱愤怒便越发澎湃汹涌。桌上的杯盘器皿被摔得一净,她狠狠心,抱起窗前的圆形鱼缸,猛地摔到了门前。一声爆炸似的巨响,卧室成了水的世界。鱼的世界;一群可怜可爱的小金鱼,成了一群被掐掉脑壳拼命蹦跳的蚂虾。

随着鱼缸的爆炸,淑贞的胸腔也爆炸开来:“你个不要脸的!你还有脸回来!你给我滚!滚……”

接下的是哭,悲哀的、激愤的大哭。

岳鹏程想象不出,淑贞会变得如此疯狂。此时此景,任何言语都无济于事了,一切都只能等到淑贞平静下来以后再说了。

银屏似乎听出异常,从厨房里探出脑壳向屋里张望。岳鹏程连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屋门。

“爸,你又摆弄我的收录机啦?”银屏丢过一把芸豆,又递出一个小凳,命令地说:“哪,择菜。”

岳鹏程却进了厨房,找出一块昨晚剩下的冷馒头,又打开冰箱,从中端出一盘切好的牛肉,往窗台上一凑,便吞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