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师采药去(第2/4页)

“可能老人不同意。”

“咦,那也不能辞,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来硬的惹恼了他们,什么事都会发生,不如先拖着——老先生可能在想怎么拖下去。我跟了先生这么多年,明白他的心事。那个集团的头儿并不傻,他们想把先生这块牌子抢过去,各方面稳赚不赔;还有就是,那家伙正有件要紧事儿求着老先生呢!”

“他得了病?”

“是他儿子。他只一个儿子,正等着这小子接下万贯家财呢,想不到害了大病。为栽培这小子不知花了多少钱,先送美国,后送英国,谁知只待了一年就回来了。如今就在集团里待着,害了一种怪病:要不停地找女人……”

“流氓嘛!”

“是啊,我一开始也这么说。后来才知道可不那么简单,这原来是一种病!因为这小子急起来一刻都不能停的,脸是灰的,嘴唇发紫,眼窝也陷下去了,手老要抖,不想吃饭……有的姑娘喊得紧,他母亲就对人家说:‘快可怜可怜俺孩儿吧,他不是发坏,他是有病啊!’你看吧,就那样子,他爹能不急吗?不知多少大夫看过了,打针吃药全都没用,只差做手术了——他母亲说吃药可以,做手术万万不行……”

我从对方严肃的神情里明白:这儿没有一丝玩笑。

“三先生看了,号了脉,看了舌苔什么的,连十分钟都没用就判个分明,告诉:你儿子患的是‘色痨’。”

“啊?真的有这种病?”

“就是啊。三先生告诉我,以前患这种病的人极少见,一个村子几辈子也遇不到一个,只是这些年才多起来——可能是环境污染或食物的改变造成的。不过,先生说像这小子病这么重的,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见呢。”

“以前那些流氓犯罪分子抓起来就得了,哪有这样复杂!现在倒好,可以用疾病来解释了,这会不会造成另一种纵容?”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要看是不是真的病了,要有脉象眼白舌苔等许多症候;再说了,一般的流氓关起来算完,患上‘色痨’的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他们十有八九熬不过去——会死!”

“那就死吧!”

跟包摇头:“这不是医家的话。”他挠着长长的鬓角,“三先生真是费了不少心力啊!他对病人一视同仁,有时会忘了给谁医病。他说‘色痨’这种病初发原本好治,以煅龙骨为主药,一个月就能治愈。那小子延宕久了,再加上米水不进,再治起来就难了。三先生除了熬药让他煎汁内服,还用朱砂画符烧了黄酒冲服,再以红线扎紧阳物放血等等……”

“最有效的大概还是‘放血’吧!”

“还有针刺。他一开始嚎着不干,他爹让人按住……反正这会儿好多了,见了女人两眼不再直勾勾的了。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三先生说半年就会去根。一般的‘色痨’这年头是很多的,十之八九只需开药内服、顶多再辅以艾灸,像那小子这样的重症还从来没听说过……”

他一声叹息,将杯内的黑茶一口饮尽。可能他经常喝这种茶吧,牙齿真是黑得可以,像墨染过一样。我琢磨着他刚才的话,忍不住与之商榷:“画符这种事儿,大概是借助心理作用吧?”

他马上严厉起来:“那你说往药里投放‘魂’和‘魄’呢?这可是你亲眼见过的!”

我不做声了。那是真的。说心里话,我对自己的质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集团头儿不止一次来商量为老先生修建研究所和神医馆的事。有一回我私下里劝先生,说这是何乐而不为呢?他们这些王八蛋就该把钱用在这上边!这可以造福更多的人嘛!老人盯我一眼:‘我是神医吗?’我不敢答。他当然是神医,可我知道如果照实说了他一定会发火。那边见老先生总不回话,就暂时搁下来,不过五十亩地还荒在那里呢。那家伙曾派人给老人送来了一百万,作为诊费。老先生一个子儿没收,全退回去了。”

“一百万该收下。这些钱用在哪里不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老人才不缺这几个钱呢!村子里的学校就是老人捐的;还有,老先生平常接济了多少人,数都数不过来……他特别不想拿集团的钱,说那些钱是最不干净的……”

我有些吃惊,因为虽不觉得老人贫寒,但也从未将其当成一个富翁。他那么多钱都来自行医吗?我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跟包朝我诡秘地点点头:

“当然是靠行医了,他又不会经商、更不会去抢!你要明白,他可不是一般的医生,也就不光是给人看病了——说到底病人也没有多少钱;他有时会给一些精灵看病,那时候你想想,在精灵那里几个钱又算得了什么?所以说你千万不用担心老先生这样的人还会缺钱……”

我的嘴巴久久未能合上。我用力看着跟包,想看出他脸上某种嬉戏的表情。没有,他始终十分认真。

3

接上跟包就讲了给精灵看病的故事,让我一时屏住了呼吸。

三先生常年在荒原上奔走,除了采药,就是为林子里的一些散户看病。因为那些猎人和渔人求医不易,有时病了就自己凭经验采些草药治一下,病再重了就没有办法。海边看渔铺的老人和一些串林子的人,提起三先生都个个敬重,说:“唉,那才叫神医哩。”他们一口气能讲出很多老人治病的故事,比如一只老狐狸病重,如何装扮成一个人找他瞧病;比如说老狼精让他给割了一只鸡眼——老狼精是狼群中的头儿,在荒林鏖战中被什么扎了脚,日子长了就生成了一个大鸡眼,奔跑起来特别不得劲儿,无奈就在林中小路上把三先生拦住了。老人一点不慌,问:“我这把年纪了,一身老骨头啃起来有什么意思?”老狼精磕头不止,又举举那只脚,老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老狼一拐一拐走近了,歪下身子一躺。三先生把布褡子一放,扒拉了一会儿,就给它上了止痛的蒙药,然后动刀。因为蒙药少了一些,结果鸡眼刚割了一半老狼就痛得龇牙瞪眼。老人专注动刀,顾不得它的凶劲儿,直到它一口咬在了肩膀上。老人刀子使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忍着划下最后一刀。老狼痛得发狠,最后咬下了老先生肩头的一块肉。手术结束了,老人大汗淋漓。老狼给老人下跪,老人理也不理,取出褡子里的止血药粉,给老狼和自己一块儿使上……

一个人在医术上出了大名必要招来许多麻烦。得病的不光是人,还有野兽,甚至有妖怪鬼神。有人以为鬼神是不会得病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些有性无命或有命无性的家伙,一旦得了病更邪门儿,他(它)们也要四处求治,也少不得找上三先生。老人已经将药理和医术使得出神入化,人鬼神三界互通,莫不奏效。所以有些精灵怪气的物件也会时不时缠上老人。如果是出诊归来特晚,不得不穿过一大片荒地往回急赶时,偶尔就会遇上个把非人之物求医问药——它们有影无形或有形无影,那会儿为了不将老人吓坏,都会暂时闪化成一个人形。尽管这样,当老人医治完毕醒悟过来,常常还是要捏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