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蚱神

1

一群小憨螈在平原上游动不息,这让煞神老母从心里高兴。她饮酒,大口吞食各种吃物,腹胀难耐,排泄出的气体把高处盘旋的鹰都熏跑了。这些日子里她突然想念起山魈来了,就对憨螈说一声“我找你爹去了”,拔腿就去了大山里边。

山魈是个没记性的人,差不多将这个女人给忘记了。她一见了他就喊:“要、要,要你的命啊!”只有这呼喊让山魈愣住了神,专注地看她。她于是像第一次见他那样,噗一声躺在了一块大石板上,四仰八叉,一丝不挂。这场景让山魈一下想起了几年以前,于是像上次一样蹲下端量她,这样许久,伸出脚一下下踩起了她的肚子。那些小虫吱吱叫,显而易见,她的肚子里又生满了馋虫。这些馋虫的呻吟声由大到小,直到无声无息。山魈侧耳听听,最后狠力按住了她。

她和山魈在一起待了三天,身上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印痕。她搔着身子说:“真解痒啊!”她开始与之诉说起这些年的分别,告诉他:你已经有了一大群孙子和重孙子了,这些小家伙长得全都一样壮硕,他们既像他爹他爷那样悍暴,又比他爹他爷还要阴毒,一个个都是要命的主儿。而且他们和自己的长辈一样,全都是交配繁殖的好手,还没等成年就急着干那事儿,结果平原上的女人一时都不够使唤的——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们也只能拥进城里去找对儿……山魈从来没听说过“城”,就问那是什么东西?是日物还是吃物?煞神老母哈哈大笑,许久没有笑这么痛快了:“你就挂记这两种东西啊,日和吃!‘城’嘛,它大了去了,那里人山人海,一个人只要入了‘城’,就像一尾小鱼游进了大海里一样,你就再也找不见他了!”

山魈望着莽林的山影,呼呼大喘,好像正远望自己的儿孙似的,长长的鼻中沟抖动不息。他突然就大声呼叫起来:“要、要,要你的命啊——”

山峦发出了一阵阵的回声:“要命、要命、要命……”

煞神老母从大山往回走的时候,一脚踏入山地与平原交界处,就看到了天上有一群黑乎乎的东西在飞旋,像云彩一样时浓时淡——当它们落在一片绿地上时,不过是一小会儿的时间,再次飞离时,地上竟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泥地!“啊哟,啊哟这东西歹毒!真歹毒!”她一直瞅着它们在半空里旋转、旋转,有时追上几步,有时又蹲下来看。有一个来不及离去的小东西被她捉住了,原来是一个小蚂蚱!“就你这样的小物件,会有这等神力?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小蚂蚱嘴巴活动着,不会说话——或者它说了她也听不懂。

煞神老母决心要与这种小东西通通声气,因为她喜欢世间一切歹毒的东西!用什么办法呢?想得头痛,想到了找乌坶王商量——这个急性子家伙总是催促她快些干,恨不得一大早就把这片平原——合欢仙子的后花园搬个净空。可是世上万事万物都有个限度,少不了还得一步一步来。只说眼前吧,它的通则是:这边毁掉一棵树,乌坶王那边才能添上一棵树;这边毁了一块田,那边也就多了一方土。乌坶王找来十八条飞驴,六只神驼,每到了夜深人静时分就驰骋搬运起来。可是飞驴和神驼近来一次次空载而归,让他好不懊恼!这会儿乌坶王又开始埋怨。煞神老母瘪瘪嘴巴,冤得差一点哭出来:“没法儿,小憨螈们尽了全力,可是什么事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吧……还有就是,以前咱们只看重大家伙,像我孩儿,他们一个个身大力不亏,就忘记了找一些小不点儿——其实它们个头儿虽小,合起伙儿干事更歹毒哩!”

她这样说时,乌坶王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瞅着她。

“这是真哩!我从山魈那儿探亲回来,半路上就遇见了一大群蚂蚱——老天,小东西们一起一落,眨眼的工夫,一地的绿色就没了!你说它们要是帮帮咱的憨螈,那事儿该多好办?愁的是它们听不懂咱的话呀!我这会儿就是求你快快找来个‘通嘴子’,把咱的话一句一句说给它们,它们如果依了咱,兴许这事儿就成得快了!”

乌坶王扳着手指算了一下,说战混沌那会儿倒是结识了几个“通嘴子”,问题是许久不用他们了,一个个老的老死的死,还不知能不能遇到顶事的呢!“我差人找找看,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会喘气的,我就让飞驴驮了送给你。”

离开乌坶王两天不到,飞驴就将一个白胡子老头送来了。这人看模样足有二百岁了,问了问,他说只有一百岁多一点。“那你怎么老成了这样?你喝过了神将的仙酒,本该有大寿限啊。”煞神老母见他衰老不堪的模样,心中颇为不快。老头说:“战过混沌之后,咱就成了没用的人,心里一空荡,也就老下来了。再说已经好几年没沾一滴酒了,馋……”煞神老母立刻让人端来一碗“大王酒”,看着他饮下。老头只抿了一小口就笑了,然后徐徐饮下最后一滴,两眼渐渐变得雪亮:“有什么事儿?您就尽管吩咐!”

煞神老母发现虽然“通嘴子”乐于帮忙,但这人实在是太老了,除了一张嘴能说会道,全身已经没一处灵便管用的了,大小便失禁,走路要被人抬着,吃饭只能喝流汁。但这家伙实在是贪酒,喝起来就没个够,喝醉了就躺在地上,留下一摊摊排泄物。她忍住极大的秽气,捏着鼻子从一处处大小解空隙里费力地走向前去,手捏一只刚捉到的蚂蚱说:“这小东西的话你听听,看能不能听得懂。”

“通嘴子”咳着,嘴角流涎,半撑着爬起来,颤颤抖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捉住小蚂蚱,捏弄着,咕哝:“哎,这就对了,哎,踢跶也没用,服管吧……哩噜连勾,啊巴拉哑,吱吱呀巴!喀!喀!豆——!”

老人皱起眉头,转向煞神老母说:“老天,它总算开了金口……”

“它说什么?”

“它开了金口……让我来问细发些吧。”

2

“它说了什么?”煞神老母急急追问,死盯住老头儿,恨不得一下把他的嘴巴撑开。

“唉,唉,小东西啊,它说了,自己是一个大族里落队的人!”

“呸!什么人,是虫。当然是落队了,这还用说。问问它,能不能把一族‘人’都召了来,咱这边有人要雇用它们,想让它们帮个大忙。”

老头儿擦擦涎水:“帮个大忙,嗯,我问问它看行不行。小蚂蚱,咕噜巴稀,斯达斯达,啊,啊。豆——”

“它怎么说?”

“等等,它打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