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舆地大沿革(二) 二、沿革中曲(第2/4页)

放下明耀打来的电话后,明亮把面前的茶桌掀翻了,把那部通往京城心脏的红色电话线扯断,把电话摔在了掀翻的桌腿上,还莫名地朝向他跑来的秘书脸上掴了几耳光,把脚下瞪着眼睛看他的松鼠一下踩在脚上边,拧着把它踩死在草地上,让从松鼠嘴里流出的血,喷在地上、喷在他的脚面上,待那松鼠尖叫一声不再吭气了,他还拧着脚尖儿,像粗汉一样嘶着嗓子对着市府园的天空唤:

“朱颖你这畜生你这婊子你这一辈子害我的臭婆娘,我孔明亮如果不把你送进监狱,我就不是市长不是孔明亮!”

他唤道:“市府园所有的人员、树木、花草你们都听着,待炸裂改为超级大都市,我不弄死她朱颖,你们就把我弄死在这市府园,就让我这市府园成为我的陵园、墓地和坟场!”

又唤道:“你们听见没?到了不是她死就是我死的时候了,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为了你们,为了炸裂,我是怎样善待、处置这个婊子的,是怎样让她死了都还朝我磕头朝着政府感激和感恩!”

唤完了这些话,孔明亮站在那儿,嘴角流着咬破嘴唇的血,可他的眼上却不知是爱是恨地挂着两滴浑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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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午后,孔市长决定要回去向妻子哀求了。

他知道,如果真的有八百个保姆被撒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穿针引线进到了那些投票专家的家里去,那朱颖就能阻住炸裂最后升为超级大都市。在市府园的葡萄藤架下,等自己最终镇静后,除下打了数十个电话到京城,指挥人马进行各种游说活动外,他还是决定要亲自回去面见他的妻子朱颖了。因为差派了三个秘书带车去朱颖家要接她到市府园里来,去的人都回来告诉市长说,朱颖连大门都没给他们开。最后市长明亮知道自己不能不亲自去朱颖家里了,像很多年前,他要当村长时亲自到朱颖家里去一样。那时候,村委会就在朱家隔壁不远处,明亮几十步也就走到了。可现在,从市府园到炸裂的老城街,有几十公里远,他需要坐车四十分钟后,才能到老城街的街口上。且他没想到,炸裂升格为超级大都市在京城受阻还没批下来,街上就有很多人的手里都举着一面小旗,拿着一枝木槿花,在大街上说着、忙着、游动着。还有很多年轻人,集会在广场、街角和市中心花园空地上,他们轮流站在石头或桌子上演讲和呼口号,庆祝国家的巨大发展和进步,庆祝炸裂在发展中即将成为又一个超级大都市。口号的声音像雷声一样在市里卷动着,彩旗和到处都挂着的横幅让整个城市都成了煮沸的水。有的汽车还停在公路边上鸣着喇叭,像庆祝节日一模样。

为了躲开那来往庆祝和声援的人群及热闹,他从车上下来,绕着小路步行朝着老城的方向去,沿着人行道逆着人群朝前走。六月一日的阳光,像一层透明的薄金镀在街上的高楼、桥梁和远处明耀替他建的最高的双子星座大楼上。他从成为县长后,十余年没有在他的城市这样独自走过了。这个城市是他的。人民是他的。高楼大厦和立交桥,十字街的街心花园和路边的每盆花与每棵草,都是他的归他管属的。他下一份文件说句话,所有的柳树都会开出槐花来;知道他出门去哪了,所有的汽车自行车,都会为他让路停在路边上。为了不让有人认出他,他还随手从哪弄来一面小旗举在手里边,像普通上街庆贺的市民一模样。脸上有汗了,就用手里的小旗擦一把。待从大街到了那叫德仁路的胡同时,他把那小旗扔在了路边上。德仁胡同是从炸裂主街伸向老城街的一条道,当年修这胡同小道时,路名是他亲自给起的。因为路是伸向老城街,繁华热闹都在新城区,在这胡同里,他稍稍喘口气,还在路边的龙头上喝了几口水,才又朝着炸裂老街急急慌慌走。

当他终于走到老城街的街口上,偏西的太阳又倒退回来到了街口顶,把红亮的光色倾泻流到老城街,让老城街的房上、墙上、地上都是红光,都是红的、黄的、蓝的彩色标语和横幅。标语和横幅一律都是写着“欢迎孔市长归来!”那样的话。他不知道那些标语是树上、墙上和半空如秋末果到那样自然生成的,还是有人提前安排写下挂上的。前一段路上安静如野,仿佛各家各户和各幢居民楼上的百姓和市民们,都到人民路、广场和市政府门前游行庆贺了,街上没有一人一动静,可等他走完德仁胡同后,豁然到了老城街,这儿就又红天红地了、热闹异常了。红地毯早就从街口铺到了朱颖家门口,远远望着那儿的红山红海洋,明亮看见那儿的树叶是红的,老房的蓝色旧砖是红的,天空飞过的麻雀、斑鸠、乌鸦也是红颜色。老城街上的居民们,很多已经不再是当年出生在炸裂村和炸裂镇的人。他们是外地移民拥进炸裂的人。因为孔市长青少年时期曾经住在这条老城街,他们就高价买房住在了老城街。站在老街的地毯两边上,人们看见市长出现时,开始自发地鼓着掌,“欢迎孔市长归回老城街!”的口号有节奏地响在他们的掌声中,且还有佩戴着红领巾的男孩、女孩们,在道路两边高举着花环,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欢迎歌,然后就有预先安排的两个小学生,迎着孔市长跑过来,给他献了花,戴了红领巾。在市长脸上没有显出兴奋时,随行人员就及时过来趴在他的耳朵上说,让他们停下吧,前边就是朱阿姨的家里了。这时候,明亮哼一下,点个头,工作人员就在半空用右手食指顶着左手心,做了一个让人们安静的手势儿。欢迎的人群立刻鸦静无声了。大家站在路两边,像做了错事样,手里的花束、花环全都叶落花败了,有的从空中拿下垂在手里边,有的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中,如举着一把枯败的草。孔明亮就在这说来就来的鸦静中,踩着地毯朝朱颖家大门走过去。他很快重新记起了那大门原是啥样儿,朱家的围墙是啥样,还想起多少年前那围墙砖缝中生的什么草。看见当年朱家那两扇高大的油漆红铁门,现在红漆已经不在了,呈着锈污的黑灰和暗红,且有很多的铁锈斑块结在门面上,仿佛那两扇铁门不是三十年前的门,而是三百年前哪个朝代留下的。

到那门前市长站住了。他看看那门楼、院墙和前后左右退到远处的人群们,确认了那门外没有锁,而是在门里闩锁着。也就知道现在朱颖一定不在屋子里,而是站在院里门后听着、盯着门外的动静和声音,然后他就把一只手按在了门口右边的一个石狮子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