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舆地大沿革(二) 二、沿革中曲(第3/4页)

有一股凉气从石狮子的头上传到他手上,他借着那凉气,让自己的情绪稳了稳,咳一下,清清嗓,轻声对着那门说:“朱颖,开一下门——我是咱们炸裂市的孔市长。”然后竖着耳朵听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就走上台阶站在门前边,用手轻轻在那门上拍敲着。

远处围观在老城街的居民们,都把呼吸卡死在了喉咙口,生怕弄出一点响动惊了市长和门里的朱颖让他们心烦不高兴。从天空飞过的一只小燕儿,落下一根羽毛像一根木棒一样砸在大街上,当的一响,所有围观的人都把手捂在了嘴巴上。都循着声音盯着那一根羽毛看,直到那羽毛在大街上弹两下又安静下来后,才又把目光落到市长敲门的手指上。

市长又敲了几下门,随着敲声把说话的声音提高了。

——“我是咱们炸裂市的孔市长!”

声音再高些:

——“我是你男人孔市长!”

声音扯到最高处:

——“你连你男人市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有人给孔市长搬来一个凳,市长就站在门前那凳上,拉长脖子、扯着嗓子大喝着:

“朱颖——我说朱颖啊——你可以不给我开门,但我必须以市长的身份把话给你说清楚——炸裂在今天上午投票定夺是否升格为超级大都市时,有四百一十票赞成,八百二十票反对和弃权。为什么不是八百二十票赞成,四百一十票反对呢?为什么这个票数和很多年前你我争当村长时赞成你和反对我的票数一模一样呢?现在我心里明白了——是因为你要告诉我,我们夫妻才是创造历史、创造城市的功臣呢。你是这个城市的母亲孕育者,我是这个城市的父亲创造者。这个城市的高楼、道路、机场、车站、商业大街和开发区,外国居民区和为数还不多的几个驻炸裂领事馆和办事处,还有这炸裂市所有的花草和树木,人民和动物园,他们都是你的儿女、我们的后代和继承者。现在炸裂要升格为超级大都市了,可你却把那整整八百个姑娘、保姆和技校的特殊女生撒到京城的特殊家庭和特殊岗位上,让她们以保姆的身份染拿下有投票权的专家、教授和院士——我说朱颖你想过没,你改变了专家投票的结果,可阻拦的却是炸裂的高速发展和繁荣。阻拦的是炸裂两千万人民理想、愿望和美景。你要成为炸裂的罪人你知道不知道?!”

——“朱颖啊,我以市长的名誉请求你,赶快通知你的那些姑娘们,让她们告诉她们染拿下来的那些男人、专家们,明天上午九点钟,第二轮的投票都投我们炸裂的赞成票。再不通知就来不及了呢。来不及你就真的成了炸裂和人民的罪人了。炸裂和人民会因此把你碎尸万段的结果你想没想?”

——“我说朱颖啊,你把门开开。开开门我俩好好谈一谈,为了炸裂,为了人民,为了历史和未来,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开开门吧,算我市长求你了。”

——“把门打开吧,我虽然是你丈夫,可我毕竟还是一市之长啊!”

——“把门打开吧,为了炸裂,为了人民,为了历史,你打开门我可以朝你跪下来!”

——“我可以跪在你面前,任你打,任你骂,任你朝我脸上吐痰掴耳光!”

——“为了历史,为了人民,我一切都在所不惜了。”

——“朱颖啊,你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呢?我不仅可以给你跪下来,还可以组织成千上万炸裂市民给你跪下来。只要你支持炸裂升级成为超级大都市,我可以把你讨厌的任何人从炸裂重要的位置上撤下来,甚至把他们送进监狱去……”

天将黄昏时,市长在那凳上站着唤话嗓子唤出了血,使整个炸裂的城街上,都布满了市长嗓子的血伤味,且他因为唤得过久,嗓子越来越哑,到最后几乎唤不出任何声音时,市长从那凳上扶着站下来,在朱家门前果真跪下了,用低沉的声音对着门里说:

——“朱颖哦,我是你的男人呀,你的男人回到你的面前了。”

——“把门开开吧。你开门看一看,你门外跪的不光是我明亮一个人,还有整个炸裂老城街的人。还有多少炸裂的居民。”

就在这时候,门外所有的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跟着市长跪在朱家门前时,朝门里朱颖唤话都唤到哑嗓时,把那句“为了炸裂,为了人民,你把门开开,让市长和你好好谈一谈”的话,像风来叶落一样堆满老城街,又漫过朱家院墙,把朱家淹着时,那朱家大门还没开,只是这期间有很奇妙的响动传过来,人们都以为这时门要打开了,朱颖要出现在门口了,可结果,那个声音又没了。从门里走近门口的脚步又朝院内的远处走去了。这样三次两次后,人们相信朱颖不会再打开那双扇大门了。她要到死同市长和人民作对了。她就是宁可成为炸裂的罪人也不愿炸裂成为超级大都市,不愿孔明亮成为超级大都市的市长了。到这儿,太阳最终不耐烦地西去了,最后一抹红光在街上和跪着的成千上万的人头上,将要成为一种发亮的黑色时,人群中有了一股强烈的抱怨和愤懑。不断有低语和纸条从人群传到市长的手里和耳朵里。“砸开门,把她拖出来!”的话如一道地下河样在人群涌动着。已经有人从跪着的人群悄悄站起来,找到了棍棒、石头准备到朱家门前去砸门,而这时,有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在那跪着的人群出现了,他单瘦、方脸,头发是指节长的小平头,背着的书包上,画有巧克力树和橄榄树,走一路都从那书包往外掉着巧克力和橄榄糖豆儿。他不知道这儿正在发生着啥儿事,这儿看看,那儿望望,最后来到市长面前时,望着市长先是看一个不相识的人,后又像看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到末了,他朝那人面前走两步,用很轻、很嗫嚅的声音问:

“你是我爸吗?”

市长看见这孩子,先是惊一下,后是脸上显出一种惊喜的苍白色,最后当他听到那孩子试着叫了他一声“爸!”,脸上腾起一层血浆似的红,过去拉着孩子的手,就把孩子抱在怀里了。随后又把孩子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他就那么架着孩子,在最后的夕阳里,又朝那关死的铁门走过去。

站在那铁门前,市长用惊喜哆嗦的声音对着铁门里唤:

——“朱颖,我和孩子一块回来了。”

——“没想到孩子长得和我一模样,瘦身子,四方脸,一说话脸上就有小酒窝。”

待这唤话一落下,那双扇大门哗地一下就开了。

夕阳从那门里朝着门外灌过来,照在穿戴齐整、梳妆漂亮的朱颖后背上。她面对着架着儿子的孔明亮,看着他面前一街两岸都是跪着求她开门的炸裂人,先是双手哆嗦着横拦在门框上,及至看到儿子和无数炸裂老街的孩子样,背着书包,坐在父亲孔明亮的脖子上,她的眼泪哗地一下就从眼里流出来,叮叮咣咣落在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