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质 第三十一节(第3/4页)

有一度他觉得朱康真是讨厌极了,为什么要为这个人去冒险,他也说不清楚。如果被绑的人是路小路,他自然责无旁贷,但路小路这个浑蛋谁会绑他呢,他再这么混下去自己都可以去做绑匪了。后来他想,做事情要对得起良心,连包部长这种矬神,他都冒着触电的危险捞了上来,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想到朱康被绑走,似乎还是落在女绑匪手里,又笑了一会儿。这时电话又来了。

“你怎么还没出来?”还是那个女人。

“五点啊。”杨迟看看钟,四点半。那边“噢”了一声。杨迟又说:“我要听朱康的声音。”女人说:“我现在用的是公用电话。朱康让你早点过来。”杨迟说:“我操他妈的朱康。”挂了电话回到房间,又把钱点了一遍,装进信封,信封再装进一个塑料袋,这样最不显眼。他把鞋带绑紧,又将桌上的水果刀揣进裤兜,忽然觉得内急,去了趟厕所,然后拎着塑料袋走出了旅馆。

划水县城的电影院,时至九十年代末,已经彻底废弃了。这是一栋红砖砌成的房子,曾经最为常见的老苏联建筑,远看像个车间,近看又有点像英式别墅。细雨落在地上,这一带的排水系统似乎已经失效,水都积在街道两边,黑色的油污和煤渣泛起。四周无人,电影院门口的走廊下堆满了稻草。

杨迟在那儿站着,有点糊涂。交钱的地点到底是“电影院后面”还是“电影院里面的后方”,没问清楚。这时走过来一个女的,对着杨迟低声说:“找不到了?跟我来吧。”杨迟心想,日他大姐的,这是无知还是嚣张呢?面罩都不戴一个。

跟着女人走过电影院旁边一扇大铁门,头上是巨大的石棉瓦天棚,停着一辆农用三轮摩托,再拐过一个弯,路就变窄了,一侧是围墙,一侧是电影院的后门。杨迟怕了,说:“我不走了。”女的低声说:“到了。”这时杨迟看见了朱康,他被装在一个破麻袋里,脑袋露出来,袋口在他的脖子部位扎紧,嘴巴里堵着一块布,整个人都湿淋淋的,看来在雨中等了很久。杨迟忍不住乐了,朱康,你也有今天。然后,有一个老农民从墙根底下走了过来,将一把镰刀架在了朱康脖子上。

女人说:“钱。”

杨迟说:“你先把他嘴里的布掏出来,我有话要问他。”

女人犹豫了一下,把朱康嘴巴里的布头拔了出来。朱康发出一声低吟,哭了。杨迟说:“你先别哭。一万块我带来了,但这是我的私人存款,你回去得还给我。你要是不还,我现在就走。”朱康说:“我还你,我还你,连本带利还你。”杨迟说:“他们没打你吧?”朱康说:“没怎么打,对我挺好的。”杨迟看了看女人和老农民,这两位显得非常不安,已经很不耐烦了。杨迟从塑料袋里掏出钱,交到女人手里,说:“一万。”

女人抖抖索索把这扎钱塞进口袋,忘记了点数。老农民很不满地说:“便宜了,说好五万的。”杨迟说:“真没有这么多钱了,你们也冒险,拿了钱赶紧走吧。”老农民说:“不行,最起码两万。我们确实很冒险。”杨迟说:“你也不带这么变卦的,说好一万我才肯来的。我真没钱了,下次吧。这次你们放过他得了。”这时朱康说了一句话:“我可以去银行提钱给你们啊。”老农民眼睛一亮。杨迟心想,我操。还没来得及想完,脖子上一紧,被人用绳子套住了,拽得脚后跟离地。原来不止这两个绑匪。

朱康说:“我去银行提钱,我有卡,但是卡在我的旅馆里。”这时杨迟已经被绑了起来,布头塞到嘴里,倒在朱康身边。用绳子套他的,是一个黑壮青年,三个绑匪走到一块儿商量了一下,对朱康说:“你银行卡里有多少钱?”朱康说:“也就一万。”黑壮青年说:“要是报警,我们就杀了他。”朱康说:“我肯定不会报警,我拿了钱就回来。”黑壮青年凶恶地说:“我跟你一起去!”朱康说:“好,好。”

倘若杨迟嘴巴没被堵上,一定会说,这种绑票是很不专业的,在不专业的范围内来说,它还显得不严肃,最起码,五点钟以后银行已经关门了,但是善良的人们常常会忘记这件事。他还会告诉绑匪,朱康是个人渣,他讲话从来不算数,而且会坏了事情,这个浑蛋连做人质的资格都没有。

这伙人给朱康松了绑,黑壮青年押着,两个人冒雨走了。临走前朱康还回过头,深情地说了一句:“杨迟,我会回来赎你的。”杨迟心想,去你妈的,董存瑞就是这么被玩死的。女人把杨迟扶起来,下半身坐在地上,上半身靠在墙上。杨迟一个劲地摇头。老农民说:“他不太老实,把他运到车上去吧。”两个人搬头搬脚,把杨迟抬到天棚下面,挪上农用摩托车后面,再用一块油毡布盖住了。杨迟不再挣扎,生恐撞在镰刀上,只觉得头脸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那黑壮青年狂奔回来。“他跑了!”

女人说:“你真没用,怎么让他跑了?”

黑壮青年沮丧地说:“还没到银行他就跑了。我追了他一会儿,他大喊救命,再追下去,我就该跟着他一起进公安局了。”

老农民说:“他去找警察了,我们也快跑吧。”

杨迟听到农用摩托车发动的声音,一阵抖动,颠簸着往什么地方去了。他猜到朱康会跑,一点没意外,但愿朱康能去报警,这会儿确实需要警察出动了。

那一天朱康发足狂奔,跑向派出所门口,后来一想,报警大概会要了杨迟的命,杨迟虽然浑蛋,但毕竟掏出自己的钱救了他,他朱康不能不仗义。于是跑回旅馆,从旅行袋里掏出票夹,取出银行卡,忽然又明白过来,他这一跑,三个绑匪肯定也走了,这笔钱可以暂时不动。再说,银行已经打烊,就算开着,他的卡里也取不出一万块。两头没主张,朱康在旅馆里思索了一会儿,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绑匪也没有电话过来。本来应该去电影院后面看看情况,但朱康实在吓坏了,提不起这个胆子。杨迟口齿伶俐,或者也有可能在绑匪的镰刀下唠叨出一条生路,金牌销售员理应具备自救能力,再等他几天吧。又等了一天,杨迟没回来,绑匪也没消息,到处都是救灾的人,听说乡里发大水了。朱康打电话到厂里,发现厂里不知道绑票的事,甚感欣慰。但他也不打算把这事跟厂里说清,因为不免要提到自己去夜总会那一节,根据厂里的纪律,销售员在不招待客户的情况下逛色情场所,导致事故发生,是要撤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