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质 第三十四节(第3/4页)

有一次宝珠对我说:“路师傅,一个男人最尴尬的就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往往一无所有,爱情也没了,婚姻还很远,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个好老板。”她又说,如果这个年纪你跟了个矬逼老板,吝啬无趣还把你当狗使唤,你就算完了。在宝珠看来,我倒霉是因为我的年龄和性别问题,其实我一直倒霉,变性了也好不到哪儿去。每当我想到自己二十七岁那年冬天会迎来世纪末,就觉得一切都可以接受了。据说那一天是世界末日,事实上没有人相信。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脸上,我看不到任何关于世界末日的担忧。在遥远的时代,世界末日曾经是庄严的,人们信神,信命运,但是当末日逼近眼前时,时间已经提前消耗了它的能量,它变成一个玩笑般的誓言。事实证明了,它的确是个令人亢奋的、玩笑般的誓言。

车到戴城,停在开发区和老城区之间,它本来应该进站的,车主把乘客们直接轰了下去。他说天色不早,要回家吃晚饭了。

我拎着狗去找宝珠。宝珠在家,开门让我进去,和她同租屋子的女孩是个眼镜妹,正在打电话。见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姑娘挂了电话,对宝珠说:“我有事出门,你们慢慢玩。”又把宝珠拖到一边说了几句话,拎着包走了。

我问宝珠:“她说什么来着?”

“让我不要养狗,她对狗毛过敏。”

“我的狗没有跳蚤。”

“狗毛啦,不是跳蚤,她会哮喘。”

“懂了。”

我走进宝珠的房间,床边一个旅行袋,敞开着拉链,看得见里面一些衣服。宝珠把拉链合上,说:“我明天要出差,收拾东西呢。我现在正式调到营销部做客户服务了,不用再干秘书的活。”

“去哪儿?”

“合肥。有一家大客户在那儿,长期要我服务,所以以后经常要去合肥。”

“还以为你推销东西呢。”

“服务长期客户也是营销工作的一部分,要经常去跑,去维护,不然就被别的公司插进来了。有时还要陪客户吃饭。”

“不用陪酒吧?”

“吃花酒不用,正常饭桌上还是要敬酒的。”

“我又忘记你们公司卖什么的了。”

“简而言之,刀具。车刀,刨刀,铣刀。都是德国货,比国产的不知道好多少。”

“具体好在哪儿呢?”

“精度高,耐用,稳定。缺点是价格特别高,但是在使用进口数控机床的企业里,少不了也使用进口刀具。因为有好几项发明专利,产品优势还是很明显的。现在国产的质量正在慢慢提高,性价比不错,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日本和美国的厂商也在调整经营战略,说白了就是降价,但我们公司目前不会介入价格竞争。”

“不错,门儿清,像个业务员了。”

“狗怎么办?”

“不知道啊。”

宝珠说她累了,想睡一会儿,让我在客厅看电视,过一个小时喊醒她,一起出去吃饭。我看了看钟,六点,离开房间,带上门,坐在沙发上打瞌睡。我也累了。过了一会儿,宝珠穿着睡衣睡裤,忽地拉开了门,走到我眼前。

我在沙发上弹了一下,很害怕地说:“你想干什么?”

宝珠说:“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你这么扑出来,我还以为你想跟我做爱呢。”

“放屁,”宝珠说,“跟你做爱有什么好的,再也不要跟你做爱了。”

“大家快活快活嘛,不肯就算了。”

“我今天不能和你做,以后吧。”

“知道,你来例假了。”

“你怎么知道?”

“你旅行袋里有卫生巾,我刚才看见了。”

宝珠踢了我一脚,既凶狠又温情的,这让我心情稍好。宝珠说:“不是的啦,我和合租房子的女孩说好了,都不许带男人来。你带狗进门都算是很给面子了。”她说着又踢了我一脚,“我躺在床上觉得你不太对劲啊,以前都很生猛的,今天怎么矬成这样?仅仅是为了你的狗吗?”

“我挺好的,只是来例假了。”我打着哈欠说,“长达五年的例假开始了。”

那以后我还去婚纱店上班,和大楼里相反,店里全都是人。一部分是供货商,在厂里找不到活人了,还被狼狗吓唬,追到店里堵着陈老板;另一部分是马家的亲戚,除了马汉以外,还有二十多个人,全都操着马台镇的口音。营业员跑光了,亲戚们负责做买卖、理货。秋后生意不错,店里的存货被人买走,钱放进铁盒子里,一伙人就默默地围着,狼似的。陈老板每次取走钱的时候,我都担心他被人咬一口。

马汉知道我叔叔,虽然名声欠佳,但也不是很好惹的,因此对我比较客气。这个店里只剩我一个人不是他们家的亲戚,也显得怪怪的,在他看来,我早就该辞职跑路了。有一次他跑到楼下来找我,我正在门口招呼两个批发大姐上楼看货,简直跟牛郎似的。他看我干得这么起劲,实在忍不住了,问我:“你到底为什么留在这里?”

“因为好玩啊。”

“倒闭企业有什么好玩的?”

“关你屁事。”

其实是因为陈老板。有一天他请我吃饭,在一个大排档,喝了点啤酒,他崩溃了。他哭诉道,马家的亲戚现在都想从他身上捞最后一票,那些人认为他在外面藏了很多钱,只等银行没收财产就可以跑路。其实他已经身无分文,只剩下三角裤和三角债(这个说法和马娘娘的一致)。我看他怪可怜的,也活该,谁让他非要娶马娘娘,非要造那个倒霉的大楼呢?

陈老板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现在是我的心腹,等我翻回本了,我让你做副总。”我叼着筷子想,就你这样还能收买我吗?要不是看你哭了,我早就走了。陈老板继续哭:“我会死在他们手里的,他们给我买了人寿保险了,我很有可能被他们弄死。如果我死了,你要报警。”说完给了我两百块的超市抵用券,这就算不容易了。后来他又说要和我结拜兄弟,我没答应。他四十岁了,娶的老婆二十五岁,结拜兄弟就不必找我这么年轻的了,容易让人想歪。

这些事我不能告诉马汉,首先它是秘密,其次是个很蠢的秘密,说出来徒然让人发笑。我装横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