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第2/5页)

菊花赶紧跑到那边,两手紧紧握住老农伸出的手。老农就像提小鸡一样猛地一下将她提上了车。车里头挤得没地方落脚,她坐在了老头的腿上。她很想检查自己背后的塑料背包,那里头装着那布书包,可她一下也动不了。

车里没有开灯,菊花闻到各式各样的汗味。她暗暗庆幸着,希望司机快开车。车子下面,还有不少人在奋力拼搏。老头拍拍菊花的肩,对她说:

“上了这长途车就等于是上了贼船,一切都由不得我们了。”

“会出事吗?爷爷?”她担心地问。

“马家庄天天出事,就看碰到谁头上。”老头幸灾乐祸地说。“你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刚才你不是拼了命也要上车吗?”

车子开动时,下面有几个人在号啕大哭。菊花在心里不停地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在黑暗中感到身旁出现了一个空隙,于是伸直她的腿站了起来。她听到老头在说:

“你可要抓紧扶手啊。”

由于离窗子近,空气倒还可以。她甚至闻到了树叶的气味,涩涩的,好像是杨树叶子。路很不好,颠簸得厉害,菊花觉得充满了凶险,她死死地抓紧座位上的扶手。啊,要是天亮了就好得多!

司机紧急刹车,所有站着的人都摔倒了。菊花被一个胖子压在身上,她吓得发出刺耳的尖叫。又是那同一双手将她提了起来。菊花对老头儿心里充满了感激,此刻他就在她旁边。

“刚才是怎么回事啊,爷爷?”菊花小声问道。

“可能是野马吧。”老头说。

“野马?!”

“五年前从养马场跑掉一群马,从那以后公路就变得不安全了。它们倒不袭击车辆,就是顽固地站在路当中不动。你瞧,车子又发动了,这就是说,它们已经离开了。有一回,它们在路当中一动不动地站了大半天!”

尽管被挤得连动也不能动,菊花心里还是激动得不得了。她盼着天快亮,她特别想看看窗外的景色——居然有野马!想想看!她脑海里出现城墙似的一长排黑马,一律挺着胸,面对驶来的汽车。

“野马有野马的规则。”老头又咕噜了一句。

菊花还想问老头关于马的事,但老头已经打起了呼噜。

车子开得出奇地慢,好像就要停下了似的。即使看不见外面菊花也能感到车的速度。菊花想,一车人都静悄悄的,没有人着急,除了她自己。这些人的耐心真好啊,不然的话,不是要炸开锅了吗?她记起老爷爷的话:上了长途车就等于是上了贼船。她在心里祈求着:天快亮吧,天快亮吧……

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导致的疲劳,菊花居然站着睡着了,旁边的人听见女孩发出很响亮的鼾声。

她醒来时,车里的人全走光了,司机也下去了,车门敞开着。菊花连忙检查自己的背包——还好,布书包好好地放在里面。她向车外看了看,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远方有一排平顶房屋,少量的树。

下车后,发现这条公路是条断头路,再往前就是荒地。而那车站呢,只不过是一块小小金属牌,上面有一些站名,旁边还有座破旧的木屋。

菊花走近了木屋,将脑袋伸进没有玻璃的窗口,看见了里面的瞎眼老婆婆。老婆婆朝她直挥手,口里说:

“滚,滚开!不要挡了我的光线!”

菊花定了定神,朝着远方那一排平顶房屋走去。

荒地里没有路,而且很不平坦,到处是凸出地面的石头。菊花将脚步抬得高高的,每走几步就抬头看一下远方的平房,她相信那就是村子。那一排房子看起来近,走了好久还是走不到,菊花累坏了。她突然心生一计,用尽吃奶的力气喊了起来:

“舅舅啊!舅舅啊!”

她一共喊了七八声,然后往地上坐去。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一个人骑着单车往她这边来了。她这一招还真灵!

少女很快骑到了菊花面前,一甩大辫子,做了个手势让她坐在车子的货架上。菊花觉得她长得像男孩,很难看。

单车在荒地里蹦跳着前进,菊花的屁股被震得很痛,她咬牙坚持着。好在路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我叫廖武,你是菊花吧?”她边下车边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菊花很迷惑。

“是桂爷爷说的,他说你急煎煎地要上贼船,可上了贼船又忘了下来了,所以他就先走一步了。”

“原来这样啊。武妹,这就是你们家?房子真大啊,可怎么只有一间房?我家有三间房。”

“就是只有一间,这里所有的人家都只有一间大房。我,弟弟,还有爸爸妈妈、舅公,都住在这一间房里。我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躲着别人的,你说是吗?”武妹严肃地皱着眉头。

“当然啦,当然……”菊花悻悻地说,一时想不出下文了。

她红着脸,过了好一会才又试探性地问道:

“他们都去摘棉花去了吗?”

“什么棉花?你脑子里尽装一些古怪念头。我们这里不产棉花,我们这里产油菜。”

“可是我是来帮你们干活的,你们不需要人手吗?”

“不需要。我们整天闲逛。你也看到了,到处是荒地。”

“油菜地在哪里?我可以去油菜地里干活。”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都变成了荒地。”

她俩站在屋当中说话时,房间后部的灶台那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锅铲被震到了地下。门被一脚踢开,一个男人进来了。他晃了两晃,扑倒在地上。

“舅舅!舅舅!”菊花焦急地喊道。

“不要喊!爹爹正在休息呢。爹爹打老虎去了。”

武妹拿着一床粗布被单盖在她爹爹身上,她向菊花解释说:

“爹爹他们每个月都要去打老虎,可从来没打着。你等我一下,我去将猎枪拿进来。”

她出去了,好一会儿才进来,累得哼哧哼哧的。菊花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猎枪,简直就是一门炮,要两个人才搬得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朝那黑洞洞的枪口望了一眼,吓得差点晕过去了。

菊花神魂颠倒地坐在板凳上,口里喃喃地念叨:

“打老虎?什么样的老虎?啊?”

“华南虎呗!”

武妹一边回答一边朝她手里塞了一个窝窝头,叫她趁热吃。

窝窝头很香,里面还有小小的红枣,菊花吃了几口之后就恢复了精神。这时她才注意到靠墙还放着另外两支巨型猎枪。她指着枪问:

“这是你的吗?”

“是啊,”武妹阴沉地点头,“我和桂爷爷一人一支。我只使用过一次,那子弹打到柳树的树干上了。有什么办法呢,该死的华南虎总是来偷马,白天也来偷。我知道我们是打不到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