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第4/5页)

吃完饭,除了武妹其他人都出去了。菊花帮着武妹收拾。

“我今天看见那只虎了,全身亮闪闪的,它跳进了河里。”

“马呢?马也在河里吗?”

“不,马不在河里,马躲起来了。那些马啊,我感觉到它们就藏在附近。它们和老虎做游戏。菊花你白天睡了那么久,夜里一定有精神了,我们再到那边去吧。”

“你是说再去马棚?”

“不,不去马棚,就在这附近。你会看到野马奔腾。”

“野马?”

“对。这些马原来都是野生的,它们自己在我们这附近聚拢来的,可能它们觉得我们这些人很亲切吧,你说呢?”

“的确是这样。”菊花点头同意。

菊花一边洗着碗一边就陷入了冥想。她想到多年前的某一天,那一大群黑马在荒地里聚集的情景。就像电视里看过的那样,仰着头朝天鸣叫。

“舅舅他们是去护马去了吗?”

“你真聪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那些马根本就不喜欢爹爹去保护它们。我早看出来了,爹爹也看出来了。可是爹爹没有办法,这是他的工作。”

她们出门了,一前一后往西边走,武妹大踏步在前,菊花紧张地紧跟,生怕被石头绊倒。荒地里还是那样,什么都没有,月亮倒是很亮。菊花兴奋地想,如果马儿出现了,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武妹忽然停下了。菊花看见一个低矮的茅棚,茅棚里黑洞洞的。武妹凑到茅棚跟前说起话来。

“爹爹啊,您已经尽力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痛苦呢?那只虎是跑掉了,可您是故意让它跑掉的啊!只有我和桂爷爷明白您的心思。以前您不是老对我说,要振作精神做一个猎人吗?我和妈妈知道您不会倒下,可是您一夜接一夜地坐在这个茅棚里,叫我们怎么能放心?爹爹,我爱您,妈妈和舅公也爱您,只有廖十不爱。不,我说错了,廖十也爱您一点点,您瞧,那些马都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菊花睁大眼看四周,根本没有马的影子。

武妹终于诉完了。她回转身扑进菊花怀中,用双手蒙住脸,说:

“菊花,我真丢人,我羞死了,我怎么办啊……”

“不要紧,武妹,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爱你爹。谁又能猜得准老虎的事呢?不要想得太多。”菊花安慰她说。

“我们走吧!”武妹说。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茅棚,向另一个方向迈开脚步。她走得那么快,菊花差点要跟不上了。

“武妹武妹,我要被石头绊倒了,你能不能慢一点啊?”

“不能。我们快来不及了。你看到河了吗?”

“河在哪里?没有河啊,只有这荒地。”

武妹闷着头走,像在匆匆赶路一样。菊花将腿抬得老高,生怕摔倒。万籁俱寂,只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这种景象勾起菊花奇怪的想象,她觉得,自己仿佛在未懂事之前由母亲领着来过这里。要不,这种生怕摔倒的感觉怎么会这么熟悉?她想问问武妹,可武妹走得那么快,她要想不摔跟头就最好别开口。菊花在心里鼓励自己:一定要跟上啊!

走了长长一段路之后,武妹又问她:

“你看见河了吗?那边亮闪闪的?”

“没有啊,哪里亮闪闪的?”

武妹不回答她,继续闷头走。菊花心里很生气。

真是没有河。无论菊花怎么用力看也没看到。月亮这么亮晃晃的,难道她还会分不清哪是水哪是地?她在心里猜测,要是看见河,也就会看见华南虎,要是看见老虎,也就会看见马群……想到这里,她又清晰地记起来了——她的确来过这里!母亲拖着她飞跑,她把鞋都跑掉了一只,边跑边哭。那一次,是不是有老虎在追她们?

“人人都想同它们正面相遇,那些马也想。”武妹回过头来说。

“我明白,我明白!”菊花立即回应。

武妹突然跑起来了,辫子也飞扬起来。菊花哪里跑得过她,她没跑多远就被石头绊倒在地了。等到她挣扎着站起来时,武妹已跑得没踪影了。菊花心里空虚得想哭,可她一抬眼居然看到了舅舅的家。多么奇怪啊,她俩一块走了那么远,怎么又绕回来了?

旁边那栋房子的邻居看见了菊花,高声对她说道:

“廖文家的妹妹,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黑地里?我们这里不安全,是老虎出没的地方。他们都走了吗?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该死!”

那邻居也怪,喊完这些话就进屋去了,将门关得嘭的一响。菊花看见他将家里的灯也熄了。

还好,舅舅家的门是虚掩着的,灯也开着,好像有人进来过。屋里满地南瓜子壳,是不是廖十进来过?菊花看看五屉柜上的闹钟,已是深夜一点了。

她在武妹的床上坐下,回想来马家庄后发生的这些事,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起。她冲到门那里,将门闩死,这才又回到床上,吐出一口气。母亲为什么要说这里很富裕?难道她多年没回老家,还不知道老家已经变成这种穷山恶水之地了?还是她说的“富裕”是指的别的事?不过马群肯定是有的,她不是到过养马场,闻到马的气息了吗?

屋后突然发出巨响,菊花惊跳起来。好像是什么人在炸山,这附近有山吗?也可能是他们在用那小钢炮似的猎枪打华南虎?菊花从后窗那里向外看,她看见了火把。天哪,那么多火把!火把一直延伸到远方,他们是针对老虎来的吗?有人在这附近喊:“桂爷爷!桂爷爷!”

菊花想去将门打开,可是门被武妹一脚踹开了。她冲进来大哭。

“爹爹……爹爹赢了!爹爹赢了!”她边哭边说。

接着舅妈、舅公和廖十也进来了。菊花看见舅妈的脸更白了,像裹尸布一样。这一行人默默地到灶台那里去洗脸,洗手,洗脚。屋里的空气很凝重。

武妹一个人扑在床上哭,将脸埋在枕头里。

所有的人都上床了,武妹也停止了啜泣。舅妈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然后就熄了灯。菊花摸索着坐到武妹的床边,悄声问她:

“武妹,舅舅在哪里?”

“他骑着大黑马过河了。好像是他向老虎开枪了,又好像是那虎掉转头来袭击了大黑马。隔得远,我没看清。不过我听到他吹起了哨子。那些亡命逃犯打了胜仗就要吹哨子。”

“谁是亡命逃犯?”菊花紧张得发抖了。

“比如像桂爷爷就是。老虎咬过他几次都没咬死。”

“啊?!”

“菊花,你去门外看看,我听见有东西过来了。它不会伤害外地人。”

菊花将门开一条缝,看见了皎洁的月光中的那匹黑马。它多么美!多么精神!它一动不动地靠着那块巨石,难道它已经死了?菊花倒抽一口凉气。武妹在小声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