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爱情(第6/7页)

四爷离开窗前,郁闷地走到后面的厨房里,用煤油炉子煮鸡蛋。他煮得很多,有十来个。他幻想着“她”会来同他一道食用这些鸡蛋,实际上这事从未发生过。他坐下来剥鸡蛋时,有人进屋来了,是那自称是巡警的儿子的家伙。

“找不到我姐姐,我只好来找你。”他说话时一脸苦相。

“找我有什么用?”

“你同那种地方有联系,同那种地方有联系的人我一眼就认得出来。你也要找人,对吧?”

他突然活跃起来,东看西看的,还推开门朝走廊里张望。

“哈!我看啊,她有可能就在这栋楼里!”

四爷厌恶地转过脸去不看他。他将鸡蛋收拾好,就开始洗菜。那家伙在同走廊里的什么人说话,叫叫嚷嚷的,兴奋地将门拍得啪啪直响。这栋旧楼里住的都是四爷的邻居,几十年风风雨雨,四爷知道他的这些邻居决不是头脑简单的粗人,而是,怎么说呢,应该说他们是一些心理复杂阴暗,精通社会关系的人。四爷从来不相信他们表面的那种和善和不在乎的态度,总是本能地防备着他们。所以现在,四爷很想弄明白是谁在同这个家伙说话。他在房里竖起耳朵听,但总听不到走廊那头传来声音。最后,他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门口去。四爷一走到门口,汉子就不出声了,垂下头,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你同谁说话?”

“我说话了吗?”他茫然地瞪着两眼,双手绞扭着。“我说话了吗?我不知道。我好像看见我姐姐了呢。我老爹说,让你们住进这栋高楼是供电局的阴谋。你也注意到停电事件了吧?我们这个城市可说是、可说是瞬息万变呢!”

四爷看见走廊里空空的,再看汉子,看见他一脸涨得通红。他回忆起这个人昨夜在酒吧一条街的表现,心里想道,也许他就是那种常年不醒的梦游者吧,一个城市里总是有一两个这种人,自己活了70岁,才第一次遇见他。四爷又觉得,这个人可能会知道“她”的秘密,于是问他:

“你去罗家酒铺找过了吗?”

“我经常在那里搅坏她的生意。”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一说话,那些个酒友们就很惭愧,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悄悄溜走。她对我很生气,总将我锁在储藏室里。可是那个地方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酒桶后面那些黑角落里……”

四爷注意到了也称“她”为“她”,于是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黑角落里怎么样?”四爷冷冷地问。

“黑角落里……黑角落里……我的天啊!”

他大张着嘴,说不出他要说的。

四爷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前襟摇晃着他,嚷着:“你说!说出来!”

他的身子瘫软下去,坐到了地上,他的眼珠一动不动。

四爷看着面前僵尸一样的男子,害怕了。他心里思忖:莫非他进入那种地方了吗?

“喂!喂!”四爷一边打他的耳光一边叫。

有人进房来了。由于他们堵着门口,那个人不得不用力挤进来。

“天已经黑了,今晚供电局又要搞鬼!”他大声说。

原来是廖巡警。

“这是你儿子吗?”四爷问。

“我儿子?我儿子不愿呆在家里,早就出走了。这个人是文三元。不过也有可能他是我儿子,谁知道他会不会改名换姓呢?文三元是去年搬来的新住户。你觉得他长得像我吗?”

“不像。”

“我儿子也不像我。他去了那种地方,我就不好去追踪他了。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哪种地方?”

“呸,我说漏了嘴。”

四爷注意到他根本没有朝门边的汉子看一眼,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是来干什么的呢?他的表面职务是巡警,他是否另外还有一种真实职务呢?

他将手插进背心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天平上的旧砝码交给四爷,说:

“你的心上人带给你的,瞧她多么体贴你啊。”

接着他弯下腰,用力一拉,将文三元拉起来,推着他往外走。两个人扭打着,骂骂咧咧地出了门,到了走廊上,然后下楼去了。

四爷将砝码凑到电灯底下去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这是块普通的砝码。巡警说“她”是因为“体贴”自己才送这个给自己的,是什么样的体贴呢?四爷觉得他必须等待,也许在等待中生活之谜将自己展开。

夜渐深,四爷戴上帽子正要出门时,文三元又来了。

“你以为我不会来了,其实呢,我根本就没离开。”他又用这种腔调说话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房里,拿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我正要出门,你找我有什么事?”四爷心里对他生出敌意。

“我能有什么事呢?我这种人?如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一反常态地显出挑衅态度,甚至掏出一把小手枪瞄准了四爷。

“你不要动!你动我就开枪。我正替我爹爹值勤,今夜的任务就是看守你。你现在给我退回去,呆在那个角落里不要动。我爹说,整个地区治安问题的核心就是你,现在非把你的事解决不可!你别动,我要开枪了!”

文三元正坐在那一大包纸钱上头,那是他刚才放在椅子上准备带了出门的。四爷焦虑不安地看着黑洞洞的枪管,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看来文三元不是要杀他,而是要将他困在房里,因为巡警认为他是治安的核心问题,巡警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莫非怀疑他同某个地下黑组织有联系?他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的夜间神游也并不影响任何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一定有某个环节出了错。四爷心底盼望“她”来给自己解围,可是“她”在哪里呢?

文三元脸上始终挂着冷笑,握枪的手一动不动。四爷无法在枪口下弄清自己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他的焦虑到了极限,双目怒张的脸成了一个面具。

鬼使神差一般,四爷的手伸向衣袋,摸到了那个砝码。他将砝码猛力朝文三元投去,文三元立刻倒在地上了,他的手枪扔到了屋角。

“你杀了我……”他咕噜道,他的前额上冒出血来,“还不快跑。”

四爷捡起地上的砝码,不管不顾地跑下了楼。

他的脑子里轰轰地响着“凶器”这两个字,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送他这么一件礼物。

像往常一样,罗寡妇的酒铺在7点钟准时开门,此时太阳正从街口那里缓缓地升起,新的一天满载古老沉重的重负开始了。她今天有点精神恍惚,因为她刚才打扫铺面时听见有个女人在外面同人吵架,那女人诅咒似地说:“今天要下暴雨。”就因为她这句话,她提前撑起了遮雨篷。客人陆陆续续到来,罗寡妇心不在焉地做生意,并时不时走到门外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