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第2/4页)

当他说要去流县时,师母虽心中疑惑,却又有点兴奋。她眨巴着两只昏暗的小眼说:“如果我不是又老又胖,走不动路,我就同你一块去了。”她还嘱咐毛米说,如果走不动了的话,爬也要爬到流县。毛米想道,师母是不是认为如果他走回头路就是死路一条?毛米一想到师母就伤心,一伤心就有了睡意,他很快睡着了。

他被一声炮响震醒了,朦胧中看见炮手坐在大炮的后面抽烟。毛米刚上来时,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门炮和炮手。毛米好奇地向着炮手走过去。炮手划燃一根火柴在毛米的脸面前晃了一晃,说:

“你是那边来的吧?好啊。那场山火,是由我放炮引起的。别看离得远,你们的村子就在我的射程内。”

“叔叔,您是这个村里的吗?”毛米问他。

“村子?嘿嘿,村子不过是个假象罢了。你以为你看到的真是一个村子?其实我们都住在地下。你这个小萝卜,到处乱钻!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放炮。”

“我最害怕的就是放炮这种事了。我要去流县找我舅外婆。”

“好!有志气!你一定会找到她的。天一亮你就下去吗?我们这里只能往地底下走。”

“下去?不,不,我要回到马路上去。我是去流县啊。”毛米很心急。

“你只能往下走!”炮手大发雷霆地吼了起来。

毛米吓得不敢说话了,他感觉到炮楼在微微地摇晃。要是再放一炮的话,这楼会不会垮掉?毛米回到自己放棉垫的地方坐下来,他想在天亮之前再睡一觉,可又怕这个人放炮。如果再放一炮震垮了炮楼,他就会葬身于碎砖瓦砾堆里面。他的瞌睡同他的恐惧斗争着,最后还是瞌睡占了上风。这一觉睡得很长,到再醒来时,炮手和大炮都不见了。他松了一口气,再次走到放大炮的地方,蹲下身去闻,他闻到了令他恶心的火药味。一想到自己远方的那个家是在这门炮的射程内,他的双腿就软了,他往地上一坐。就在他坐下去的一刹那间,一声闷炮在地底炸响了。炮楼晃了两晃,却并没有坍塌。

“余娃!你这只猪,你死到哪里去了?!”

村长在楼下破口大骂,原来他没有死!他是一村之长,当然别人不敢打死他。毛米感到欢快的情绪在胸中流淌,他的好奇心更强烈了。他趴到矮墙上朝底下探望。这一次他看到了什么?他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炮楼下面怎么会变成了无底的深渊?对,就是深渊,深渊里有一闪一闪的光亮,他还听到了遥远的处所传来水响。

“你不要老朝下面看,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也显得你对你的守卫工作没有敬意。当时我挑中你,真是你的荣幸呢……”

村长的声音从深渊里传来,那里晃动着阴惨的月光,却看不到他的身影……毛米回想起这事,全身都变得冰冷。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守卫。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砸破那盏马灯,当时他真是鬼迷心窍了。即算砸破了马灯,他也不该让村长用绳子将他吊上来啊,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他贴着水泥地面爬到楼梯口那里,居然看见炮手坐在楼梯上玩纸牌!纸牌在黑暗里发出红色的光,王啊,老K啊都看得十分清楚。

“我现在还不想下去,反正我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人了。”他说。

“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毛米问。

“终日放炮。你怕不怕?我看你很想去啊!”

“不,不……我不想。我不知道。”

“这就对了,老老实实承认自己不知道吧。你就是想去。”

毛米对这个人的专横感到很愤怒。他为什么断定自己想去那下面呢?再说那里终日放炮!他明明是胡说八道嘛。

“你选一张牌,如果你选中了王,就说明你是想去的。”

毛米信手拣了了一张牌。

“你看,就是王!”他说。

炮手将毛米的衣服用力一扯,扯得他和自己一块坐在楼梯上了。毛米伸着脖子反复看,想看清楼梯下面的情况,可是白费劲,那下面黑洞洞的。炮手说,这些纸牌是他从“那下边”拿上来的,所以才发光。那下面是一个辉煌的世界,每一件物品都闪耀着不息的光芒,人在那里生活,就不再有睡眠。还有,那里连阴影都没有,多么好。他每次上来放炮都感到郁闷,所以他脾气暴躁。刚才他放那一炮时,恨不得将这世界都炸毁!毛米听着他说,突然有点依恋起这个人来。他问自己,是因为黑暗和孤寂吗?还是因为这个人强有力,所以自己佩服他?

“我把你推下去好吗?”他说。

“可别这样做!”毛米连忙说。

“我只不过是试探你一下。你怕死,这就很好,我喜欢怕死的小孩。”

“我在这里是暂时的,天一亮,我就要去流县,我的舅外婆在那里的尼姑庵里头。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流县就在那下边,你还能走到哪里去呢?”炮手说这话时陷入了忧郁的沉思。毛米听见他在叹气。

楼梯下面出现了响动,有人提着马灯上来了。是一个女孩,她称炮手为“姨爹”,炮手则叫她“小梅”。小梅将马灯放在楼梯上,坐在他们下面一点。毛米听她说话时觉得她应该有十五岁了,可是在马灯的光线里,毛米看见她长着一张四五岁的小孩的娃娃脸。

“姨爹,夜里涨水,那些石头一沾水全化掉了。”小梅说。

毛米觉得她的背影充满了悲哀。

“有什么办法保住它们呢?”她像是问她姨爹,又像是问自己。

炮手一言不发,更深的忧郁情绪涌上来,将他完全压倒了。这时小梅招手让毛米下去同她坐在一块,毛米就下去了。

“我把姨爹的宝贝全弄丢了。”她向毛米耳语道。“那不是一般的石头,是宝石,我们在遥远的‘银滩’那边捡来的啊。有一大堆,我们将它们藏在屋后的地窑里。谁会料那种地方也涨水?唉唉……”

她的头发擦得毛米的右边脸颊痒痒的,她就像一只小动物。毛米隐隐地激动着,希望她透露更多关于“那下边”的内情。他想,如果小梅同他一块走,他就不去流县了,他也要去那个深渊一般的下面。谁知道呢,也许那里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深渊。有那么多人在那下面生活,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事。虽然那些事他一点都弄不懂,但是现在经小梅一说,他就觉得那都是些吸引他的事。他的心里一下子敞亮起来,他觉得最好马上就去!然而小梅似乎并不想马上回去,她还在诉说她的悲伤。

“我和姨爹好多年才去一次‘银滩’,我们真幸运,捡到了那些宝石。那哪里是石头啊,那是些活的东西!它们天天生长,我们看了心花怒放……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结局呢?你瞧姨爹,我真担心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