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的维克(第3/11页)

有一段时间,维克很想在山上找到煤。裂口里头的煤因为泥沙太多没法烧,他又发现过几个浅洞,里头也有煤,但质量更差,即使挖进去也是同样的货色。后来里沙对他说,在山上找煤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维克问她为什么是痴心妄想,她说不应该问她,应该去问他的爷爷那一辈人。维克想,他从小就住在矿区,连爷爷的面都没见过,听说早就死了,而他爹爹在世时矿区的人都没超过50岁,他能问谁呢?里沙这么有把握地讲出这些话,同她的年龄太不相称了。他第一次带她来山上时,她高兴得又唱又跳的,把自己的头巾都弄丢了,但她一点都不可惜。“维克,我们逃吧。”她说,维克不知道她说的逃是逃开什么东西,逃到哪里去。里沙说话总是这样没头没脑。比如她自己的身世,她就总是说不清楚,一会儿说自己是南方人,一会儿又说是北方山里人。只有一点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是“掉队的”。她感到自己的队伍已经走到了天涯海角,她再也无法归队了。

“维克——”

是彼夏,他又回来了。他爬得满头大汗,那只脱了毛的老鸽子又到了他怀里。

彼夏爬上那块石头,将老鸽子放进去,它又消失在里头了。

“它老要出来,我只好又爬一趟。唉,它怎么这样呢?”

彼夏作古正经的样子令维克感到好笑。

“彼夏,你夜间在这里看见什么了呢?”

“啊,太多了,我都没法说。”彼夏坐在石头上沉思起来,“鸽子黑压压地飞来,满天都是,每个人都高兴得在那里尖叫呢。”

“每个人?谁?”

“太多了,没法说。再说我也没去仔细看他们,反正老的少的都有。”

“有我父亲吗?”

“你父亲?让我想一想,事情太多了,我记不住。不,我忘记了。你怎么还不走?我要走了。”

维克下到山脚下才碰见里沙。里沙头上裹着一条黑头巾,站在他回家必经的路上。维克感到她已经哭泣过了,他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她带的娃娃掉下去了,所以她逃到了他这里。但是她又要走了,去赶她的队伍。

“你不知道你的队伍在哪里啊。”维克忧虑地说。

“反正我得走啊。”她说:“我一停下,耳边就响起那娃娃的哭叫。那一刻啊,井底的回声将我的脑袋都震晕了。我可不能停下。”

维克想问她为什么要将娃娃放在井沿,可是看见她那苦恼至极的样子,就没有问,只是要她路上小心点,因为这一带有豹。她说“我现在不怕豹子了”这句话时眼里闪出光芒,脸上的晦气一扫而光。她眨了眨眼,又想起一件事来告诉维克。

“我到雪村以前,还在另外一个村子里呆过,那村子离这里很远,那一回我带的是一个男孩。”

“然后你就将他推下去了,对吗?”维克替她说完。

“你怎么知道的?”她的脸上变了色。

“不,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随便猜测一下罢了。”

“啊,你知道,你全知道了。”

里沙的脸一下子布满了皱纹,像个小老太婆一样。

她离开的时候显得那样孤苦伶仃,她那双破靴子在雪地里发出“嚓,嚓、嚓”的响声,风从后面将她的粗呢裙掀起来,好像要将她扑倒在地一样。但是维克知道,这个小姑娘具有铁一般的意志,她不但可以走到邻县,还可以走到天涯海角。

那天夜里,维克没点灯,因为没油了。他吃了两个冷土豆,他的柴烧完了。外面正在下雪,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维克想念起那只豹来。豹很久都没出现了,要是豹在这里的话,里沙会不会也出现?里沙和豹之间是有联系的,也许他们早就是老朋友了。有人在敲门,是安德大叔,安德大叔带着手电,一进屋就将屋里的每个角落照了一遍。

“您照什么呢?安德大叔?”

“你爹爹在井下的时候同我说过,下雪天时会有奇怪的动物来家里。”

“是那只豹吗?”

“你是说豹啊,小家伙!”他笑起来,“不,不是豹,豹只是一个影子,我们在井下时,它也老跟着我们。我说的是地上没有的那种动物。”

“那它从哪里来?”

“从山上的裂口里头爬上来。你瞧,我全告诉你了。”

安德大叔挤上了床,他说他要同维克一起睡。他俩靠着床头倾听着,隔一会儿安德大叔就起身,用手电将那些黑角落照一遍,然后报告说:“还没来。”维克听到屋外有动物踩着沟里的薄冰走过。维克想,门关得死死的,他怎么期待屋里会冒出动物来呢?他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安德大叔就告诉他说,这种动物是属于室内的。

“屋里也会有裂口出现吗?”

“到处都会有裂口。它们来了又去了,自由自在。在井下,你爹爹和我像狗一样追随它们散发出来的气味,但是我们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它们。”

维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是安德大叔却起来得越来越频繁了,他一起来维克就醒来一会,听见他在黑暗中紧张地喘气。到后来维克都有些不以为然了,因为他并没感觉到屋里有什么异样。后来是一声巨响将维克彻底惊醒了,维克看见那只大柜压在安德大叔身上。外面天已经亮了。

“安德大叔!安德大叔!”

“我,我压着它了啊……”

安德大叔喘着气,手指头抠着泥地。维克用全力将那只破旧的大柜推开,想扶他坐起来。但是安德大叔不愿起来,他似乎护着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他的脸上显出陶醉的神情,目光迷离。

“安德大叔,您怀里是什么啊?”

“嘘,别出声!”

过了一会儿,安德大叔若无其事地坐起来了,维克看见他怀里什么也没有。

“你以为你看得见它啊。”安德大叔笑起来,“连我都……你看这柜子早不倒,迟不倒,我在床上,听见它在地上磨牙,我朝它扑过去,柜子就倒下了。”

“维克,”安德大叔慈祥地说,“你到院子里去挖点煤来吧。”

维克带上锄头和箢箕往外走,他心里纳闷:安德大叔怎么认定院子里有煤呢?

他在结了薄冰的地上东挖一锄头,西挖一锄头,当然没挖到煤。他也有点着急,因为没法做饭了啊。他听见了鸽子叫,他顺着那叫声找去,就看见了榆树下面的裂口。裂口有一尺宽,半尺深,下面是黑色的煤。他的心欢快地跳起来,连忙挖下去,挖满了一箢箕。他直起腰来,心里想,原来他的家是一个聚宝盆啊,这都是上等的煤呢。

维克推开门,发现安德大叔已经走了。多么奇怪啊,他是从哪里出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