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闪和年思(第2/7页)

“洗脸是一种运动。”中年人说。

“对啊对啊,你们真幸福。”

胡闪说过这句话之后吃了一惊,他想,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您说得对啊,我在沐浴雪山吹来的凉风呢。我每天早上都要站在这里做风浴,倾听山里头的那些鸟啊,雪豹啊,黑熊啊它们发出的叫声。”

“离这么远,您还听得到!”胡闪大吃一惊。

“边疆人的耳朵嘛。”他哈哈笑起来,“所以说,您和您夫人在小石城是丢不了的。您说说看,怎么丢得了?啊?”

胡闪虽然感到他话里头的善意,可还是被他笑得很不舒服。而且这个人说话时手里的毛巾一刻也没停,就那么擦呀擦的,将脸颊擦得像一只发亮的红苹果。在平时,胡闪最讨厌生着这种脸的人了。他于是告辞回房里去,中年人冲着他的背后大喊:“可不要将眼前的幸福抛之脑后啊!老胡,您可要三思啊!”

他们房里来了个银发的老妇人,正在同年思嘀咕什么。年思冲他一笑,说老妇人就是院长。胡闪连忙同院长寒暄。院长很平易近人,近距离看上去,胡闪觉得她并不老,她微笑着对胡闪说:

“不要理外面那个人,他脑子有点毛病,是因为失恋。他是这里的清洁工。”

院长的话又让胡闪吃惊了,他感到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有种倒错的倾向。倒是年思,一副见怪不怪的镇定的样子,似乎同女院长十分投合。

“我考虑到你们刚来,现在首要的事是安下心来,所以呢,我暂时不给你俩安排工作。你们的住房已经安排好了,这段时间,你们爱上哪里就上哪里吧,到处转一转,看一看,体验一下小石城的地理位置。”

她走了之后胡闪琢磨了老半天。“地理位置”是什么意思?是暗示雪山还是暗示边疆呢?还要“体验”!年思看着他直笑,说:“你把院长想得太复杂了,其实啊,她是个老妈妈!”胡闪听她这么一说就更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年思一下子就融入到这个环境里头去了呢?女人的变化令人意想不到啊。她居然说这个古怪的院长是个老妈妈。照这样推理,昨天那个用三轮车拉他俩的疯子也是个好兄弟了?当时他俩站在乱岗上,她是多么的气急败坏啊。他还以为她后悔不该来这里呢。不过才过了一夜,她的态度就变成这样了。

他们被领到一栋三层楼房的顶层。房间很大,是阁楼房,屋顶是斜的,有巨大的玻璃天窗,睡在那张大床上就像进入了太空一样。年思狂喜,立刻就躺在床的正中间不愿动了。胡闪一个人将行李拿出来一一摆放。他们一共有两间房,前面那间做客厅,后面那间是卧室。胡闪来来回回地搬东西时,听到屋顶上“哒、哒、哒……”响个不停,像有人在用木棒叩击似的,而且那声音不是从一个地方发出的,似乎在不断地移动。“年思,你听!”“听什么啊,我可是一路听过来的!”“会是鸟儿吗?”“我看是风。”“风怎么会弄出这种响声,像木棒在打。”“这里的风恐怕就是这样的。”胡闪说不过她,只好闷头继续清行李。过了一会儿,那叩击声在天窗上响起来了。胡闪站到床上仔细观察,的确没发现有棍子在玻璃上敲。他想,年思的思维方式转变得多么快啊,她就仿佛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民!瞧,她竟然幸福地睡着了,还打鼾呢。有人到门口来了,胡闪连忙跳下床来,那人也不敲门就进来了,是失恋的清洁工,他脸上仍是红通通的。不等邀请,他就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了。

“我需要同人谈谈。”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说。

“我正忙,您不介意吧?”

“哪里哪里,您忙好啦,忙吧,我只是要借您的一只耳朵。夫人睡了?好!我是来说我的个人问题的。我在设计院有一份正式工作,可是我却没有成过家。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心性太高了。我的爱人是个维族美女,她同家人住在山里。多少年过去了?我记不清了,这种事,谁还去记时间啊。我同她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在市场,那时的市场还只是个小小的集市,她同她父亲一块来的。嗯,我知道,这种事,您是不会相信的,没人会相信,除了我自己。胡老师,您在笑我吧?我看见您的胸口在抖动。没关系,我习惯了,我的故事,一说出来别人就要笑。”

清洁工说完这一通话之后,就看着面前的墙壁发呆了。胡闪想,这个人心中珍藏着那种事,所以他生活得那么积极。

“我的名字是启明,您以后叫我老启吧。”他突然又打破沉默。

“我正要问您,这里的风刮在屋顶上怎么像有人在用木棒敲击呢?”

“啊,问得好,边疆的事物就是这样——无形胜有形。我必须工作去了。”

他一起身就出去了。

年思在床上翻了个身,大声喊了一句:“我看到了!”胡闪看到她正用手指着天窗呢。她的目光直直的,她醒了没有呢?胡闪在心里暗自感叹:她多么像睡在太空里头啊。以前在内地时,他们的卧室是封闭的,厚厚的窗帘挡住了烟尘也挡住了光线。那时他常开玩笑地将那些深蓝色的天鹅绒窗帘称之为“铁幕”。

胡闪继续清东西,他的手一抖,镜框就掉在地上打碎了。那里面是他和年思的结婚照,现在他俩都成了花脸。那边房里响起年思询问的声音。

“是谁来了啊?”

“没有人来,你睡吧。”

“可是我听到了,是一男一女。”

胡闪藏起镜框,一回头,果然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房里。看来这里的人都习惯不敲门就进屋。他尴尬地微笑了一下说:“你们好。”那两个人也微笑,说:“您好。”他们自我介绍说是邻居。还说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就叫他们,他们的房子在东头,同他隔着三个门。“这三套房空着,可不要随便去推门。”男的补充说。胡闪问:“为什么呢?”男的皱着眉想了一想才回答说:“没什么,这是我们这里的习惯。可能是怕乱风将门吹坏了吧。”胡闪发现这两人的胸口上都戴着一朵白花。男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就解释道,他们的爱犬得了重病,活不了多久了。胡闪说:“可是它还没死啊。”女的回答说:“可是它总要死的啊,不是明天就是下个月。”他俩似乎对胡闪这种态度很不满,一齐瞪了他一眼就沉默了。

年思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脖子上挂着那个玉石蟾蜍坠子的项链。她请那两人就坐。那一男一女忸怩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坐,告辞了。这时胡闪已经将他们的行李整理摆放得差不多了。可是年思仿佛对这些事完全没感觉,她抱着头在房里走来走去,抱怨头疼。胡闪问她刚才睡觉时看见了什么,她说是一只鹤,从南边飞来的,她从天窗看见它在上面盘旋。“鹤是长寿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