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从告别开始(第3/3页)

余周周想给陈桉写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像一只雏鸟本能地寻找着温暖踏实的所在。可是她从来没想过通过这些信得到什么嘉许或者回报,甚至哪怕是一句“周周最棒,周周一定可以实现梦想”一类的鼓励,她都没有奢望过。

倾诉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行为。当在比萨店对他说出“我的确只有妈妈”的那一刻,余周周心里的闸口打开了,积蓄多年的潮水般的情绪找到了一条河道奔流入海。

陈桉就是那片海洋。她不能关闭闸口,也不能让河流改道。

余周周接着把那些不靠谱的内容继续写下去——再难听,毕竟也是实话啊。

她坦然地笑起来。

“这个学校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校舍老了点儿,但是有一面墙爬满了爬山虎,天凉起来之后,有点儿泛红,在夕阳下一片灿烂,非常非常美。我原来一直把这个学校想象得很差,这样我就不会失望了。妈妈以前总说事与愿违,我查了《现代汉语词典》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那么你说,如果总是许一些很糟糕的愿望,实际情况是不是就会变得很好?”

又跑题了。余周周的食指不小心碰到笔尖,染上一片蓝。她连忙站起来寻找纸巾,头一低,就看到了桌子上面的那本书,名字叫《十七岁不哭》。

封面有些折损,还带着点儿污渍。

余周周先是挤在人山人海中看完了墙上张贴的分班情况,然后又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漫长的抽签过程结束。无意间晃到角落,看到一个女孩子正坐在花坛边沿看书,低着头,佝偻着后背,像一只肥硕的大虾。

这个比喻不是很厚道,但是绝对贴切。她个子不矮,有些胖,稍微显得有些紧身的粉色T恤让她弯腰时腹部的圈圈“轮胎”更明显,黑色短裤下裸露的小腿上有跌倒留下的伤疤,结的痂还没有脱落,凉鞋带也是断裂的,竟然用塑料绳勉强代替,而且——脚趾很脏。

余周周控制不住地呆望着她,突然有种被打动的感觉。浮躁沉闷的阴天午后,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被静音,女孩子专注地盯着放在腿上的那本书,几乎可以用“贪婪”来形容。

余周周记得某个名人说过,他扑到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一样。

她曾经觉得这句话很傻,可是现在才发现,名人名言永远不能轻视。

不知道站了多久,左脚有些麻痒痒的,她换了个姿势,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大叫:“你在这儿干吗呢?!我他妈找你找了半天,你跟你那个死爹一样,就知道祸害我一个,我他妈的上辈子造孽欠你们的啊?!”

人群中杀出来的女人叫喊声虽然高,但是声音沙哑,气息不足,所以几乎没人注意,然而在余周周听来格外刺耳。坐在花坛边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本能地捂住头,瑟缩了一下,连眼睛都紧紧地闭上了。那本书从她的膝盖上掉落下来,还被她自己踩了一脚。

最终她被她妈妈掐着上臂拖走了,余周周目瞪口呆许久,才缓缓地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了那本脏兮兮的书。

《十七岁不哭》。

为什么呢?她盯着书名想了半天、还是有点儿困惑。

是不能哭,还是不应该哭?

余周周对“十七岁”这三个字无法想象。在十三岁的余周周看来,人的年龄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十七岁的余乔哥哥和十七岁的余玲玲,甚至十七岁的陈桉——他们完全不同。

“周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过去排队,抽签结束了,你们该见班主任了。”

妈妈走过来,伸手牵住周周的手腕,温暖柔软。余周周仰头看着自己的妈妈,又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竟然第一次有了一种强烈的同情心,甚至是一种残忍的优越感。

她好惨。余周周想。

“那是什么东西?”妈妈这才注意到余周周手里的书,“哪儿捡的?脏不脏?”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书脊,摇摇头:“别人的。我……我得找机会还给她。”

余周周把脏兮兮的书放上书架,然后擦干墨水,重新坐到书桌前,在她给陈桉的第一封信上写下最后一段话:

“我今天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原来幸福这个词是需要对比的,和更惨的人对比。虽然我觉得这样不好,很阴暗,可是我必须告诉你,通过对比感受到的幸福,才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