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上争锋(第4/13页)

  这一场仗,不好打。

  唯独林教授站在甲板上,背着手,眯眼远望,神态并未露出多少惊慌。打捞08号正在以灯光回应,大概意思是这里是中国专属经济区,请对方尽快离开云云。信号发完之后,对方船只不再有回应。

  谁也没吓走谁,接下来就是海底见真章了。

  林教授看天色完全黑下来了,招呼我们返回舱室,然后鼓励众人道:“搜寻方案不变,大家不要被外部因素干扰。在探摸古沉船这块领域,技术和运气的因素各占一半——咱们技术落后,运气可未必。”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科学,但大家都发出轻轻的笑声。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好奇地问道:“之前也应该有过类似的事吧?几方人一起找同一条船。像这种情况,到底所有权该怎么划分?谁捞到算谁的吗?”

  “这是个好问题。”林教授说,“沉船文物的归属权问题,相当复杂。沉船原主人、打捞公司或个人、文物原产地、船籍所在国、距离水域最近的所在国,都有权主张归属。不过现在的通行惯例,和小许你说的一样,谁捞到算谁的。”

  林教授举了一个例子。一九一二年,著名的“泰坦尼克号”在大西洋国际水域沉船。然后到了一九八五年,美国人罗伯特?巴拉德终于成功发现这条船的沉没处。当时引起很大争议,英国人认为泰坦尼克号船籍属于白星公司,所以沉船应该归英国;美国则坚持说发现者是美国人,归属权应该是美国;加拿大认为沉没水域毗邻加拿大海洋经济区,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就连泰坦尼克号沉没前途经的法国和爱尔兰,都有主张。结果在混乱的归属权争吵中,打捞公司各行其是,纷纷赶来打捞,甚至屡起冲突,最后各国不得不坐下来谈判……

  跟泰坦尼克号比起来,我们和日本人围绕福公号的争夺,根本不算什么。药不是忽然问:“这些打捞公司在冲突中都用了哪些招数?”

  林教授道:“打捞船是非军事交通工具,武装冲突是不会,最多是对对方进行通信误导、利用洋流使坏什么的,严重的还会使用船体冲撞——不过那就涉嫌刑事犯罪了,要上海事法庭的。”药不是点点头,似乎在默默思考,又道:“其实在发现泰坦尼克号前一年,还有一件对咱们中国触动很大的事。”

  1984年,一个叫迈克尔?哈彻的英国人,用了三个月时间,在香港西南海域探摸到了一条东印度公司的商船。这条船沉没于一七五二年,迈克尔?哈彻在一本古航海日志里找到它的记录,便偷偷前来探索。他没有整体打捞,而是分多次潜水,从里面弄出了十五万件瓷器、一百多块金锭。后来这些东西全都放到嘉士德去拍卖,卖了两千多万美元,全都落入迈克尔?哈彻的囊中。

  林教授拍着大腿叹息道:“如果我们能够早点重视,这些就不会流失到国外去。国家才开始重视水下考古与打捞这块。可惜需要补的课太多,得一步一步来。”

  说到这里,他扫了我们一眼:“诸位都是古董行当的人,有自己的规矩。不过我先提醒一声。这次是我带队,是正规的考古行动。捞出来的东西,可是要收归国有的。”

  我点点头,我的目的不在于此,对柴瓷并无觊觎之心,博物馆是它们最好的归宿。这次上船的人各有动机和理由,但为了发财的,一个都没有。

  既然日本人的船也已经到了,我们决定抓紧时间。最近天气都特别好,这个声呐探测又与光线无关,于是当天连夜就开始启动搜寻工作,我们轮流监控。

  监控信号确实是个极其枯燥的事,屏幕上就是小亮点和线段,千篇一律,你又不敢松懈精神。一个小时,漫长得好似一天似的。不过林教授比我们还辛苦,我们都是生手,经常发现一些奇异信号,生怕错过,总把他叫起来确认。一夜下来,他几乎没怎么睡。

  我原来还抱有一丝丝侥幸,说不定我们第一脚踏下去,就能找到福公号。事实证明,这种买彩票还债的行为,成功概率实在太低了,我也只好耐心地一格格扫去。

  那条日本考察船,用的方式和我们差不多。在初期的两天,我们两条船一个从东边扫,一个从西边扫,两边相距不远,但不会主动靠近,互不相扰。不过我在白天,看到过对面船上光亮一闪。毫无疑问,对方在用望远镜朝这边观察——他们一直没有放松过对我们的监视。

  我把这事报告给林教授,他呵呵一笑。到了第三天,打捞08号行进扫描的节奏忽然变了,会不定时地放缓船速,掉头兜个圈子,甚至有时还要彻底停船,安排抓斗下去挖海泥。

  我有点迷惑,停船的地方,海底明明没什么异常,为什么要特意这么做?

  林教授道:“我来问你,如果你是搜寻船的指挥官,当同一片海域有竞争对手存在时,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回答说:“对方比我们先找到沉船地点。”

  “还有呢?”

  “我们找到了沉船地点,但被对方发现了。”我有点明白他的思路了。海面上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遮掩,而沉船定位需要长时间抛锚停泊,动作明显。只要一方发现了沉船地点,另外一方立刻就会知道,彼此之间是透明的。

  “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我得及时看穿敌人的意图,还得隐藏好自己的意图。如果你发现了沉船地点,会怎么办?”林教授循循善诱。

  “装作没发现,记录下位置,晚上再来作业。”

  “再进一步想想。”

  我脑子里灵光一现:“我会时不时地停一下船,让对方不知道哪次停泊是真的有发现。把树叶隐藏在树林里。”

  林教授笑着点点头:“没错,反正瞒不住,索性多告诉你一点,增加干扰项。”

  要不怎么说天下事理皆通呢。古董行当里,也有类似做法。在关中地区,大墓比较多,一两天根本盗不完。盗墓贼怕引来同行觊觎,往往同时打三到四个盗洞,其中只有一个是真的,能通往地宫。这所谓“狡兔三窟,一枝独秀”。

  林教授道:“对我们来说,随停随走,随心所欲,成本不高。但对日本人来说,我们每一次停船减速,都有可能发现沉船迹象。他们必须做记录,然后找机会在夜间验证。就算明知我们在放烟雾弹,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其中一个是真的呢?这么一折腾,会让他们耗费更多燃油和补给,缩短续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