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木偶(第2/2页)

一个乡村少年飞翔的梦就此破碎,失落的爸爸也许就是每天坐在天空下,眺望正在翱翔的飞鸟,最后才那么会画鸟吧。

据说那段时间,爸爸一直没怎么说话,并且不愿意见人。那种心情是尴尬的,被推上了一个高处,供众人仰视,然后再被一把拉下来,并且一切都显得那么被动。但比这更令人尴尬的,是自己让自己在高处的形象轰然倒塌。

阿驼在两三年前曾洪水救耕牛,但两三年后的阿驼已经成年了。在又一次的洪水席卷而来时,村里被冲走了一个孩子,但人们第一反应却不是那个孩子是否还能活命,而是:“当时阿驼在旁边吗?”

阿驼当时确实和许多人一起在旁边,但没有一个人敢跳进汹涌的洪水里,包括他。他就那么站着,内心不可能不挣扎犹豫,但就一瞬间,也足以让炸弹把高楼炸塌。大家看着阿驼,就像大家那年在电视机前看着退赛的刘翔。

两位杰出的少年,在不可抗力的因素面前,突然惺惺相惜,后来成了好朋友,并在若干年后,爸爸出钱赞助了阿驼竞选村长。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段时间里,两人唯一感觉到的仅有屈辱和尴尬,那是一种青春年少时自尊心的自我作祟。后来爸爸努力读书,决心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所以也导致了我漂泊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漂泊到甚至别人问起我的老家时,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而阿驼,后来总低着头,就像一个超级英雄把地球毁灭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一样。低着头久了,才得了个外号——阿驼。

最后,我想起了爸爸远走他乡许多年后,有一天他陪上小学的我参加一个英语拼写竞赛,赛制很简单,就是一对一

PK,胜者不断遭遇胜者,最后剩下两个人争夺冠军,我是其中之一,年级主任老师和同学都觉得我赢定了。我那时既是大队长,成绩又出奇地优异,可在第三个单词之后,我的耳机开始出现电流音,我只能一半靠猜,一半靠听地参加完比赛,最后输了。

宣布赛果时,我面红耳赤地从人群里走了出去。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尴尬,除了人群的目光,还有强烈的自尊心。我把原因告诉爸爸时,他思考了一会儿,只是说了一句:“没必要向任何人证明任何东西,因为这些对你没有意义。”

再长大一点,我见到了阿驼,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和爸爸一起喝茶时,他哈哈大笑说:“那时看着那个洪水是真的怕了,不想跳下去,觉得毫无希望。

人的目光,是吸人膏血的吻。人群总会对你进行判定,但重点是,胜利者不会总是胜利,强者不会永远强大。就像刘翔,就像冯小刚,就像爸爸和阿驼。

生活的骄傲来自弱者的崛起,失败者的逆袭,但也来自他曾努力地出类拔萃站上了高处,虽然最终因不可抗力的因素无法再站在那里,还来自他突然觉得累了,不想背着那些光环了,不想再把内裤外穿了。就像一只木偶,突然挣断了所有线,虽然看似狼狈地瘫倒在地,但没人知道他内心找到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