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征帆一片绕蓬壶

“咳……咳……”

就在根叔和唐驹吵闹不休的时候,病床上那个女子缓缓张开了眼睛,挣扎身子,扒着床沿慢慢的坐了起来。

“阿叔……”清清亮亮的吴侬软语缓缓的从那女子的口中吐出。

唐驹听见那女子的声音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推开根叔,跪坐在了病床前,将那女子揽在怀中,柔声说道:

“须弥乖,须弥睡醒了……”

原来这阴阳家的当代山主,叫“须弥”。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示意梁战不要动手。

“阿叔……要糖……”须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从袖子底下伸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好!吃糖!”唐驹有些哽咽,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里面卷着好几块花生酥。唐驹在衣服上用力的抹了抹手,小心翼翼的将糖块放在须弥的嘴里,须弥吃的认真而费力,唐驹趁机帮她拢了拢干枯的头发……

“唐叔,她这个样子……多少年了?”我向前慢慢的挪了一步,试探着问道。

“十五年了!”唐驹轻轻的摸了摸须弥的脑袋,轻声答道。

“能治么?”陆龟年张口问道。

唐驹闻言,摇了摇头,涩声说道:

“这是阴阳家的诅咒,治不了,只能拖……”

“诅咒?”我皱了皱眉头,对这些子虚乌有的怪力乱神我是一概不信的。

唐驹苦笑了一声,张口说道:

“也对,现在不流行神神鬼鬼那一套了,这个所谓的诅咒,用现代的话来讲,叫做基因,阴阳家的人,自秦代起,血脉中就存在一种致命的基因缺陷,这种缺陷最明显的就是家族式的脑部病变遗传……阴阳家的山主自开宗立派时起,就由邹家一脉单传,历代的邹家人,都活不过四十岁,因为自三十岁起,大脑就会逐步的自我休眠,脑部功能不断弱化,记忆消失,神志开始向孩童退化,直至脑死亡,最后变成半生不死的植物人……”

“等等,你说……邹家的病是从先秦的时候开始的?”我瞬间便发现了唐驹话里的线索。

唐驹摸了摸须弥嘴边的糖渣,徐徐说道:

“始皇帝痴迷长生,遣徐福东渡入海,寻蓬莱仙山与不死仙药,徐福出海十年,秘密归返,献仙药于始皇帝,始皇帝多疑,命阴阳家的山主服之,以观其效,然而,秦始皇还没来得及观察药效,就死于非命了。然而,事实证明,徐福献给秦始皇的并不是什么不老的仙丹,而是一种强放射性的矿物质,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不可扭转的损伤,对就这个词,放射性,这个词是光绪二十一年,一个德意志名叫伦琴的洋大夫提出来的,并且更恐怖的是,这种叫做放射的损伤……还会遗传……”

李青眉惋惜的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大蛇,张口问道:

“那这蛇又是做什么用的?”

唐驹一边喂须弥喝着水,一边答道:

“饮鸩止渴吧!光绪二十三年,我遇到了一个传教士,他教了我一种方法,就是通过一种放射物去克制另一种放射物,这种大蛇喜食风水之地的陈年湿尸,尸毒在大蛇体内堆积,形成的蛇胆结丹,在产生剧毒的同时,也会产生一定量的放射性,能够延缓须弥的脑部衰变,这可惜,这种放射性是暂时的,并且……副作用很强……”

唐驹展开了托住须弥后脑的右手,指缝间都是一缕一缕的头发……

“所以,我爹才会帮你上终南山,求定魂丹……”我皱着眉头说道。

唐驹苦笑着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

“世上哪有神药,能够定魂锁魄,那终南山的老道士抽铅炼汞,无意间制成的定魂丹无非是一个永久性的金属放射源,在一定范围内,能够延缓细胞的衰变,只不过和这蛇胆相比,时效性更长……效果更好一些罢了……早知会害了九爷的性命,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万万不肯他去涉险的……”

唐驹说道伤心处,眼底泛出了泪花,顺着脸颊滴到了须弥的脸上,须弥伸出小手,不停的抹着唐驹的脸,指着他袖口的银针,比划着自己的脑后,笨拙的说道:

“阿叔……不哭……扎!”

唐驹摇了摇头,须弥急的嘴唇发紫,伸手便去抓唐驹的银针,唐驹举高了手,不住的闪躲。

“大家见笑了!这些年……我参演出一套针法,能够用银针刺激须弥的大脑,让她短暂的恢复神智……只可惜,这几年须弥病的越发厉害,银针的效力越来越短了……每次我思念大须弥的时候,都会为她施针,小须弥见我每次施针之后,神色都会开心不少,就以为我只要扎她,就会开心快乐……”

“扎——”

须弥突然张开了嘴,一口咬在了唐驹的手腕上,唐驹看了看须弥倔强而笃定的眼神,蓦然一摊,右手一扬,便在须弥的后脑上扎进了十几根银针,有长有短,粗细不一,手法之快,认穴之准,连我的目力都险些跟不上他的手法。

大约盏茶的光景,须弥缓缓的张开了眼,只是眼神再也不是那个吃糖的稚子,睥睨之间,满是大家风范。

须弥费力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朝着我拱了一个山字手,幽幽说道:

“阴阳邹家,见过白猿掌灯!”

我自嘲的一笑,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虽未谋面,却听过你的箫声,那日阴山恶战,还没谢过您的援手之恩!”

须弥神色一恸,哀声说道:

“少掌灯能下到古刹之下,说明我阴阳家的那几位门徒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我阴阳家受诅咒所困,困顿千年,凋敝不堪,比不得白猿张家代代人杰。邹家世代恶疾缠身,虽然守着祖命在此守墓,却再也不愿离江湖是非,除了治好顽疾之外,别无他想。我门下徒众,与你争斗,只因为我这个山主被赢家的后人所囚,赢家人以我性命要挟,所以才与你们动了手,在日常捕蛇的地方埋伏你们……”

“过去的事儿了,不说也罢!我只想知道,我唐叔身上的锁是谁锁的?”我打断了须弥的话,张口问道。

“我一死,阴阳家必定高手四散,赢家人不想自断臂膀,自然千方百计保我性命,其实……若不是唐驹照料,我此时怕是早已弃世多年了……这锁……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若治不好须弥的病,我便在此自囚一生!”唐驹红了眼眶,扶住了须弥的肩头。

须弥哽咽了一下喉咙,朝我深揖了一共,涩声说道:

“前日里,我之所以能赶往山中援手,其实多亏了唐驹,是他从沈由之口中得知了赢家人要埋伏你的事,才施针让我赶去帮忙的,这些年……他心里从未放下过客栈和九爷……我已是风中残烛,时日无多,你们带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