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托孤之人

“滴答——”

豆大的汗珠子从我的额头划过,我单手拨开了手枪的保险栓,咬着牙齿,想提起我全身的力气,眼前的须弥双眼微闭,神色安详而平静。

“咕噜——”我咽了一口唾沫,双手攥住了枪柄,使劲的向前迈了一步。

“呼——”我长吐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枪,看着根叔说道:

“根叔,我做不到!”

根叔面沉如水,冷冷的说道:

“你不敢?”

我摇了摇头,徐徐答道:

“不是不敢,是不愿。阴阳家与白猿客栈仇深似海,但那是祖上的事了,与须弥无关,她手上从没沾过一个客栈人的血,于公我不该杀她;我爹的死,凶手是赢號,他为须弥求药,是他为了兄弟义气,心甘情愿,这笔账不该也不该算到须弥的头上,于私我也不该杀她。大丈夫做事,恩怨分明,岂能胡乱杀人?”

“你不怕后悔么?”根叔追问道。

“做便是做,不做便是不做,与悔不悔何干?”我把手里的枪扔给了根叔,不再答话,转身正要向外走去。

“啪——啪——啪——好!”我的身后猛地传来了一阵拊掌叫好的喊声。

我蓦地回过头去,只见根叔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扶起了目瞪口呆的唐驹,并转过身去,轻手轻脚的搀着虚弱的发抖的须弥坐在了唐驹的旁边。

“根叔……你……”我瞪大了眼睛,对根叔判若两人的举动瞠目结舌。

“唐驹说的不错,我就是聂树锋,白猿客栈的不老生,民国五年,我奉老掌灯令,潜伏进公输家,守护猿蛇古画,当年,老掌灯去终南山之前,觉察到事态有变,以暗语传信与我,让我做那托孤之人,在你再见猿蛇古画,应势出山之后,对你多方考量,这阴山古刹的地宫是你的最后一场考量,老掌柜对我说:若张寒恩怨分明,不杀须弥,则其人可辅,需诸君佐之;若张寒心胸狭窄,想杀须弥,则彼可取而代之,自立为客栈之主。很显然,少掌灯你胆、智、仁、心,都是上乘人物,九爷后继有人……”

根叔老眼一红,把那只我扔给他的手枪向上举起,轻轻的扣动了扳机!

是空响……根叔没有装弹!

“五哥……你……不怪我?”唐驹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子,舌头打着结的说道。

“五岳山河一杯酒,相逢一笑泯恩仇!九爷当年对我说的原话,今天也送给你!”根叔幽幽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一指长短的古铜色印符,锈迹斑斑,上面刀笔古拙的雕就了一条苍劲的蛟龙,三目圆瞳,越水而出!

龙符!白猿客栈掌灯的唯一信物。

根叔一脸肃容,双手将龙符奉过胸前,单膝跪倒,沉声说道:

“龙符,初代掌灯张良所铸,见龙符,如见掌灯。自今日起,张寒便是我白猿客栈第五十七代掌灯!”

“哗啦——”陆龟年、李青眉、唐驹和梁战一同单膝跪倒,双目炯炯的看着我接过龙符的手,口中喝道:

“鬼手、佛烟、水袖、蓑衣、不老生……叩见大掌灯!”

我长吐了一口气,强自忍住了胸口翻涌的气血,一把攥住了手中的龙符,按在了左胸口上,沉声喝道:

“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

话音一落,场内众人也高声喊道:“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

自今时今日起,白猿客栈六人聚首,放眼江湖,无人可当!

这时,躲在阴影处的鲁绛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面泪痕,悄悄的走出了石室。

梁战耳朵一动向我甩了一个眼色,我瞟了根叔一眼,根叔一低头,两只眼睛从墨镜顶上探了出来,小声说道:

“你瞅我干嘛?追啊!”

我迟疑了一下,随即拔腿一阵小跑,追出了石屋,揽住了走在石梯半路的鲁绛。

“你……要去哪?”万语千言,一时堵在胸口,鬼使神差的却蹦出了这么一句。

“公输家贺张大掌灯,白猿聚首,张家两代神算,功业将成!”鲁绛笑着摸了摸脸上的泪痕,拱手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把抓住了鲁绛的手,却被她用力的甩了开。

“没什么意思,张寒,我想自己静一静……”

“为什么?”我追问道。

“你爹的智谋太厉害了,他的局太大太细,大道我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细到每一个人每一个心思都在他的掌中!我不知道,我和你的相逢,是不是他的一个局,我对你的感情,会不会也是他筹谋的一部分……我甚至会出现在他早就画下来的图中,你不觉得,这很恐怖么?你,那么聪明,这个问题,你能回答我么?”

我犹豫了一下,几次想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啊!每一步,真的是每一步,我从小到大的每一步都在我爹的掌握中,我见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在我爹的预想之中,到底什么是我自己改变的,到底什么是属于我自己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瞬间充满了我的四肢百骸。

在我和鲁绛的感情里,我究竟是下棋的人,还是落步的棋子?

我是“真的”爱上了鲁绛?

还是在经历了我爹安排的这一系列的波折之后,我“应该”爱上鲁绛?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乱,慌张而犹疑神色,被鲁绛准确的捕捉。

“也对,连从小看护我长大的根叔都不是真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呢?又何谈……算了,我真的需要静静,你照顾好自己……”鲁绛拢了拢头发,转身离去,我鼓起了很多次勇气,都迈动追出去的那一步……

“唉——”我一声长叹,耷拉着脑袋,走回到了石室,根叔揽过了我的肩膀,拍了拍我的后背,没有说话。

“聂……根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你是什么时候,潜进公输家的?”我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声问道。

“还是叫我根叔吧,至少十年内,这张根叔的脸,我不会换掉!哈哈哈,至于什么时候潜入,你觉得,最好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呢?”

“我觉得……”我沉思了一阵,猛地脱口而出:

“根叔在公输家的祖宅,很少在江湖上行走,公输家机关密布,下手难度好比登天,所以,只能在外面动手,这些年,根叔唯一走出家门就在民国五年,在长白山!”

“对喽!”根叔点头一下,扯开了胸口,指着胸口下面半指处的一处贯穿伤,笑着说道:

“这人也是个用枪的好手,我是在他们下到囚龙之地后,躲着墨家的魏冲,趁着老家伙独自取水的时候,在河边偷偷动的手,差一点就没命了哦!哈哈哈!”

“算时间,你也是看着鲁绛长大的,您就不担心……”我欲言又止,根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心口,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咧着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