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蛋头博士之旅(第2/10页)

亨利依然用手捂着口鼻,屏住呼吸,朝工具间里侧走去。那儿至少有四个油漆工用的可以掩住口鼻的小面罩,用失去弹性的松紧带挂在上面。他把它们全都取下来,刚一转身,就看到有什么东西闪到了门背后。他差点儿倒抽一口冷气,但心跳顿时加速,胸腔里一直憋到现在的那两口气似乎猛地变得又烫又沉。但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是他自己的想象而已。紧接着他又发现没错,那儿的确有东西。光线从敞开的门洞照进来,从工作台上方那脏乎乎的单扇窗户里也透进一些,而亨利其实是被自己的影子吓了一 跳。

他四大步就出了工具间,右手拿着的油漆面罩前后晃荡。他强憋着胸腔里的那股浊气,沿着雪车压出的车辙又走了四步,才猛地一下大口呼出来。他弯着腰,双手拄在大腿膝盖之上的位置,一时双眼发黑,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 常。

从东边传来了遥远的枪声。不是步枪的声音;那声音太响,太急速。是自动武器。亨利的脑海里出现一幅画面,它与牛奶从父亲下巴上流下来,和巴利·纽曼屁股着火般地逃离他办公室的画面一样清晰。他看到鹿、浣熊、土拨鼠、野狗、兔子在逃离这显而易见的瘟疫区时,成百上千地遭到扫射;他看到雪地被它们那无辜的(不过也可能已被感染)的血渐渐染红。这幅画面给了他始料不及的刺痛,它笔直切入他脑海中并未死去而只是在昏睡的地方,那里曾经对杜迪茨的哭泣产生强烈回应,形成巨大的共鸣,使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一 般。

亨利直起身来,发现左手手套的掌心处有新鲜的血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地仰天喊了一声:“哎呀!真见鬼!”他捂住了口鼻,拿到了面罩,打算在进“墙洞”时起码戴上两个,却完全忘了翻车在腿上造成的伤口。如果工具间里真有感染物,有那真菌传播的某种东西,那么,他现在多半已经感染上了。他固然采取了预防措施,实质上却徒劳无益。亨利的脑海中出现一块标牌,上面写着红色的大字:生化危险区域!请屏住呼吸,并用手遮住你的每一处伤 口!

他呵呵笑了起来,抬腿朝木屋走去。好吧,仁慈的上帝,说到底,他并没有打算长生不 死。

在西边,遥远的枪声仍然在响 着。

3

亨利又一次站在“墙洞”敞开的门前,一边在后面口袋里摸索着,想找块手帕,虽然心里并没有指望……果然没有。在森林里度假时,有两大心照不宣的乐事,其一是可以随地小便,其二是想擤鼻涕时,只管头一低,鼻子一擤就是。让小便和鼻涕飞奔而出,能让人产生某种原始的快意……至少对男人是这样。想想看,女人居然会爱上那些最擅长此道的男人,对其他男人则看不上眼,这真是不可思 议。

他脱下外套,再脱掉里面的衬衣,然后脱掉里面的保暖内衣。最里面一层是一件褪色的波士顿红袜队球衫,背后印有加西亚帕拉 5几个字。亨利脱下球衫,绞成绷带状,缠在穿着牛仔裤的左腿那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上,心里再一次想到这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不过,你还是会堵上缺口,对吧?没错,你会堵上缺口,并把它们修理得整整齐齐。这是生命延续的基本概念。似乎即使生命快要耗尽时,也仍然如 此。

他上身已经起满鸡皮疙瘩,于是赶紧把其他衣服重新穿好,再戴上两个椭圆形的油漆工面罩。他打算把另外两个罩在耳朵上,同时想象着那窄窄的松紧带像皮枪套的肩带一样交叉地缠在后脑勺的情景,不由得笑出声来。然后呢?用最后一只面罩蒙住一只眼睛 吗?

“如果要感染的话,就让它去好了。”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提醒自己还是小心为好;老拉马尔以前常说,小心一点对人绝无坏 处。

就在亨利去工具间的这一小会儿工夫,“墙洞”里的真菌(或霉状物或别的什么东西)又长出了不少。纳瓦霍地毯已经被遮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到哪怕是最小的图案。长沙发以及厨房和餐厅之间的案台上也一团团地长了些,在案台靠近起居室的一侧,放着三张圆凳,其中两张也未能幸免。那金红色的茸毛顺着餐桌的一条桌腿歪歪扭扭地往上爬,仿佛是沿着溅洒的食物一般形成一条细线,亨利不由得想起了蚂蚁,它们往往聚集在人们撒落的哪怕是最细的一线白糖上。也许最恼人的还是悬在纳瓦霍地毯上方的那蜘蛛网般的金红色茸毛。亨利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几秒钟,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是拉马尔·克拉伦顿的捕梦网。亨利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无从知道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捕梦网这次捕捉到一个真正的噩 梦。

你不会真的还要进去吧?你已经看到它的生长速度有多快了。琼西从你旁边经过时看上去没有异样,但实际上却不对劲,这一点你知道。你感觉到了,所以说……你不会真的还要进去 吧?

“我要进去,”亨利说,双层面罩在脸上涨鼓鼓的,“如果那玩意儿逮住了我……那么,我杀了我自己。”

亨利像《白鲸》里的斯塔布那样哈哈大笑着,朝木屋里面走 去。

4

真菌稀稀落落地一团团、一片片地长着,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个例外之处就是卫生间的门前,那儿的真菌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它们挤成一团,在门口向上疯长,门框上的真菌至少已长到四英尺高。这小山似的生长物似乎长自某种海绵状的浅灰色媒介。在朝向起居室的那边,灰色的东西一分为二,呈现出一个V字形,使亨利不快地想到叉开的双腿。似乎有谁死在门口,然后尸体上长满了真菌。亨利想起念医学院时翻过的一本刊物,当时想查找什么东西而快速浏览一篇文章。里面有些照片,其中一张是法医拍的,很恐怖,亨利一直都无法忘记。照片上是一位谋杀受害者,被扔在树林里,赤条条的尸体在大约四天后才被发现。尸体的颈后、膝盖弯以及屁股缝里都长满了伞 菌。

四天,当然了。可这地方今天早上还干干净净,只 是……

亨利看了看表,发现它停在十一点四十分。现在是东部标准无 时间。

他转头瞥了一眼门背后,突然很肯定有什么东西藏在那 儿。

噢,只是琼西的伽兰德猎枪靠在墙上,别的什么也没 有。

亨利扭转头来,然后又回过头去。猎枪上好像没有那黏糊糊的东西,于是亨利把它拿了起来。里面装有子弹,保险栓已经拉开,枪膛里有一颗子弹。很好。亨利把枪挎在肩上,再一次转身朝卫生间门口那堆令人不快的红色生长物走去。这儿充溢着浓烈的乙醚味,还混杂着硫磺或者其他更难闻的东西。他慢慢地穿过房间,朝卫生间靠近,强迫自己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唯恐(而且越来越确定)那堆如两条伸出的腿般的红色东西就是他朋友比弗留下的一切。不出片刻,他就会看到比弗那头黑色长发或“马丁大夫”牌皮靴所留下的残迹——比弗把那双皮靴称为自己的“同性恋团结声明”。比弗一直认为,“马丁大夫”牌皮靴是同性恋者相互辨认的秘密标志,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坚信不疑。同样,他还坚信,掌管世界的是那些姓罗斯柴尔德和格尔德法布的人,他们可能来自科罗拉多州某个位于地下深处的地堡。每次感到意外时,比弗最喜欢的口头禅就是×他祖 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