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蛋头博士之旅(第4/10页)

亨利发现自己像一位被注射了大量氯丙嗪的无助精神病患者一样,正在机械地重复念叨着同一个字眼:不。他扛起枪,对着那东西,尽力瞄准那颗左躲右闪的令人恶心的尖脑袋。它知道我要干什么,它至少知道这一点,亨利冷冷地想着,然后扣动扳 机。

这是近距离射击,而那生物也似乎无法逃避;也许是下蛋耗尽了它的体力,还可能是它受不了寒冷的环境——“墙洞”的大门敞着,这里的确是寒气袭人。枪声在封闭的房间里非常响亮,那东西扬起来的头颅被打得脑浆迸溅,在后面的墙上留下一团团污渍。它的血与真菌一样呈金红色。那脑袋搬了家的身子滚到床下,落在一堆亨利没见过的衣服上:一件褐色外套,一件橘红色背心,一条卷边牛仔裤(他们几个从来不穿卷边牛仔裤;上初中的时候,穿这种裤子的人被称为“搅屎棍”)。有几个蛋也跟着滚了下来,大多都掉在衣服上或琼西那堆横七竖八的书上,因此完好无损,但还有两个落在地板上摔破了。像蛋白一般的灰白色物质流了出来,每个蛋里流出了大约一汤匙。蛋里有种毛茸茸的东西,它们蠕动着,似乎在用那针尖一般大的黑眼睛瞪着亨利。亨利看着这一切,差点儿放声尖 叫。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双腿已经跟桌子腿一样毫无知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被一个本意虽好却技艺生疏的人操纵着。他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儿,他来到厨房,弯腰拉开水槽底下的橱 门。

“我是蛋头博士,我是蛋头博士,我是海象!咕——咕——咕!”

他不是唱出了这段词儿,而是用激励的语气高声朗读出来,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种技能。这是来自十九世纪的滑稽演员的声音。想到这里,他眼前出现了另一幅画面——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见埃德温·布斯全身《豪情玫瑰》的装扮,头戴插有羽毛的帽子,口里念着约翰·勒隆的歌词,亨利不由得大笑出声——哈!哈!

我要疯了,他想……不过这没什么。像达达尼昂一样背诵“我就是海象”总好过回想刚才那些情景:那东西的血溅到墙上,从浴缸里伸出来的长满霉状物的“马丁大夫”牌皮靴,特别是那些蛋摔破后流出来的一摊蠕动着的毛茸茸的东西,它们居然长着眼睛,那些眼睛全都瞪着 他。

他拿开洗洁精和铲斗,接着就看到那罐黄瓶装的斯巴克斯牌液体燃料。那个控制着他的技艺生疏的木偶操纵者扯了扯亨利的手臂,然后让他的右手抓住那罐燃料。他拿着它返回起居室,在壁炉架旁停留片刻,将那儿的一盒火柴拿在手 中。

“我就是他,你就是我,我们是三位一体!”他一边朗诵,一边快步回到琼西的卧室,以免他脑海中那个惊魂未定的人控制住他的思想,要他掉转身子飞速逃离。那个人一直都要他飞速逃离,除非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或已经死去。

床上的蛋也在逐个破裂。二十多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浸透了血的床单上或琼西的枕头上蠕动。其中一个抬起瘤子般的脑袋,对着他“吱吱”怪叫,那声音又尖又细,几乎难以听 见。

亨利不让自己有任何犹豫,只要稍一犹豫,他恐怕就再也难以动弹(除非是向门口奔去)。因此,他两步跨到床脚旁。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就像显微镜下的精子一般,用尾巴推动着自己在地板上朝他滑来。

亨利一脚踏了上去,一边用拇指扒开罐口上的红色塑料盖。他把喷嘴对准床上用力猛按,同时手腕来回晃动,还喷了不少在地上。当液体燃料喷在那些毛茸茸的东西身上时,它们发出“喵喵”的尖叫,就像刚刚出生的小 猫。

“蛋头博士……蛋头博士……海 象!”

他脚下踩着另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看到还有一只用小尾巴撑住自己,将身子贴在他的牛仔裤腿上,试图用那还很幼嫩的牙齿咬穿他的衣服。

“蛋头博士。”亨利喃喃自语着,一边用另一只脚上的靴子把它蹭了下去。没等它来得及爬走,亨利就一脚跺在它身上。他突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全汗湿透了,外面正天寒地冻,如果就这样走出去(而他又必须出去;他不可能待在这儿),他大概就死定 了。

“不能待在这儿,不能不休息!”亨利再一次用激励的语气高声喊 道。

他打开火柴盒,可双手却哆嗦得厉害,将一半火柴撒在了地上。更多的线状蠕虫在朝他爬来。它们也许懂得不多,却知道他是敌人,没错;它们知道这一 点。

亨利捏着一根火柴,举起来,用大拇指顶住火柴头。这是彼得早年教会他的小把戏。只有朋友才总是教你各种有益的本事,对吧?比如怎么给你的好兄弟比弗举行一场北欧海盗式的葬礼,同时将这些小毒蛇一并铲 除。

“蛋头博 士!”

他划动火柴头,只听见“哧”的一声,火苗燃了起来。燃烧的硫磺味与他刚进屋时闻到的味道很相似,与那位大块头女人的臭屁味很相 似。

“海 象!”

他把火柴扔向床脚,那儿有一床皱巴巴的羽绒被,现在已经满是液体燃料。有片刻时间,蓝色的火焰沿着小火柴棒有气无力地闪烁着,亨利以为火焰会熄灭。可紧接着,随着“砰”的一声轻响,羽绒被上腾起一团不小的黄色火 焰。

“咕——咕——咕!”

火焰爬上床单,把一摊摊血迹变成了黑色。它朝那堆粘有一层胶冻状东西的蛋蔓延过去,尝了尝它们,发现味道不错。那堆蛋接二连三地爆裂,发出一串沉闷的“砰砰”声。蠕虫也被烧着了,更多小猫似的叫声响起。那些蛋爆裂后,液体流了出来,“嗞嗞”作响。

亨利一边从卧室里退出来,一边喷着液体燃料。当他走到纳瓦霍地毯的中央时,罐子已经空空如也。他把它抛到一边,又划了一根火柴扔下去。这一次,马上响起“嗖”的一声,顿时蹿起一股橘黄色的火焰。热浪炙烤着他汗涔涔的脸庞,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强烈而快意的冲动,很想拉下油漆面罩,直接走进火中。你好热浪,你好夏天,你好黑暗,我的老朋 友。

他之所以没有这样,是出于一个既简单又充分的理由。如果他现在半途而废,无异于白白承受了自己那些沉睡多时的感情苏醒过来时的痛苦。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得清清楚楚,但是,他至少也许能从那些驾驶直升机射杀动物的人那儿得到部分答案。当然,前提是如果他们不朝他开枪的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