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春(第3/9页)

武逊酣睡了整个下午,醒来后又痛痛快快地吃了顿泡馍,喝了几大碗羊奶。毕竟是身体底子厚实的人,他此刻感觉很不错,体力基本复原了。距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伊柏泰营盘里面静悄悄的,经过了上午的风云突变,大家此时似乎都还未彻底回过味来,仍在伺伏中盘算和等待着什么。

武逊独自一人离开营房,围着木墙慢慢转悠着。伊柏泰这个地方与世隔绝,荒僻独立,就连武逊这样老资格的瀚海军官,以前都只来过伊柏泰两三回,而且从来没有深入过内部。四天前吕嘉接待武逊时,推三阻四地只带他看了外部的营房,今天,武逊自己也对木墙内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吕嘉死了,可他的阴影并没有散去,这里的一切都残留着他在此经营多年的印迹,武逊知道,要想真正地接管伊柏泰,并把它改造成剿匪的基地,自己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埋头想着,武逊沿木墙转了个弯,差点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人。那人轻捷地闪过身,招呼道:“武校尉。”

武逊抬头一看,袁从英正微笑着向他抱拳行礼。

“啊,是袁校尉。”武逊赶忙回礼,脸上却掩饰不住尴尬之色。自狼群中被袁从英搭救之后,他们一直处于危急的状态中,武逊始终没来得及向袁从英正式道谢,同样也没有为自己将袁从英他们抛在大漠中的行为做出解释,此刻二人突然两两相对,武逊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袁校尉,怎么不在营房里休息?”武逊定定神,随口寒暄了一句。

“已经休息过了。”袁从英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武逊“哦”了一声,又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看着袁从英还是一脸淡然地站在面前,武逊心里不禁懊恼起来,脾气上涌,索性直奔主题:“袁校尉,武逊给你赔罪了!”他不看对方的表情,继续急匆匆地道,“武逊把袁校尉和狄公子你们留在阿苏古尔河畔,实在是顾虑伊柏泰的情势凶险,怕有你们跟随在一起,不好控制局面所以才出此下策。此后武逊被困狼群,自顾不暇,虽非故意但也牵连你们遇险,实非武逊本意。还望袁校尉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才是!”一段话说完,武逊长吁口气,直视着袁从英抱拳致意。

袁从英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武校尉,你过虑了,事情既已过去,就不必再提。经此一役,今后你我二人更要以诚相见,方能在伊柏泰通力合作,完成剿匪之任。”

“那是自然!”武逊大声称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个袁从英怎么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说起话来也太厉害了吧。好歹,我武逊还是正职啊!想到这里,武逊的脸上又有点儿阴云密布了。

武逊尚在心中颠来倒去地思量着,袁从英抬头望向高高的木围墙,连排的墙顶上密布的刀尖如犬牙交错,黄昏的日光砸碎在各个高低不平的锋刃之上,飞溅出点点金珠。

袁从英扭头问武逊:“武校尉,我们何时入狱内检视?”

武逊沉着脸回答道:“不急。今天晚了,入夜大家还要好好欢聚一次。我已吩咐过潘火长,明日便带你我进到监狱内部察看。在四个火长中,潘火长年岁最长,在伊柏泰服役多年,亦是主事,监狱里的一切事务他是最熟悉的。”

“哦,如此甚好。”袁从英答应了一句,扭回头来盯着武逊,突然问道,“武校尉,潘火长与吕嘉有什么过节吗?”

“啊?”武逊一愣,“这……我不太清楚。”想了想,又觉得奇怪,便追问,“袁校尉何来此问?”

袁从英平静地回答:“没什么。昨天他冒险带我去救你,我十分意外,便问他原因。他只说他对吕嘉恨之入骨,想靠你我之力除去吕嘉。”

“原来如此。”武逊思忖着道,“我只知道潘大忠过去曾经是庭州刺史钱归南的家奴,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钱刺史,就被遣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至于他如何与吕嘉结仇,恐怕还要找他自己细问。”见袁从英沉默不语,武逊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袁校尉,吕嘉残暴淫虐,此地的编外队上下对他早就心怀不满。这几日看到他加害我……与你们,潘火长出于正义,伸手相助也在情理之中吧。”话音之间,似乎有些愤愤然。

袁从英眉尖微挑,注意地朝武逊看了一眼,其实他非常了解对方的感受,却懒得去迁就。从除掉吕嘉进入伊柏泰之后,心情稍有放松,长久以来的疲乏和郁积的伤痛就一齐袭来,下午他只敢略微躺了一会儿就起身走动,否则他恐怕真的要起不来了。他现在只想说必须说的话,做必须做的事情,对别的就无心也无力去多顾及。经过这段时间,袁从英对武逊的为人已经很有把握,知道他是大局为重的耿直之人,只要假以时日,双方定能肝胆相照,因此从现在起就对武逊免了一切虚礼和客套。

武逊却只觉得袁从英太过冷淡傲慢,脸上有些挂不住,就道了声:“袁校尉,没事就先休息去吧。”转身要走,袁从英又把他叫住了:“武校尉,请留步。”

武逊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袁从英跨前一步,微笑着道:“武校尉是否还记得我向你讨要兵刃?”

武逊一愣:“记得……怎么,你还要?”

袁从英点了点头:“武校尉,你都看见了,我真的没有兵刃。射杀狼群用的弓还是向蒙丹公主借的,今天晚上我就打算还给她。所以,还得麻烦武校尉给我找件兵器,普通的钢刀就可以了。”

“这……”武逊此刻真是尴尬极了,他嚅嗫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袁校尉,实话告诉你吧,刺史大人给我准备的那些兵械,全是破烂锈损的东西,根本不堪一用。你要兵刃的话,要不然晚上我和潘火长说一说,再想想办法。”

袁从英眼中锋芒一闪,追问道:“可是武校尉,伊柏泰编外队官兵所有的兵械都是极好的。我方才已经大致看过了,这里所用的装备即使在亲勋的十六卫禁军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武校尉为什么还要请刺史大人为编外队准备军械?”

武逊闻言大惊,他阴沉着脸仔细回想着这几天的所见,袁从英所说非虚。一直以来,瀚海军上下都知道,编外队是吕嘉为了管理伊柏泰这个大监狱而奉命组建的。除了队正和火长几名军官之外,其余队员都是当地招募的牧民和轻罪囚徒。由于不算瀚海军的正式编制,士兵无法领取军饷,也没有正规的兵械和坐骑,只靠着钱归南每年划拨过去的很少一些款项维持。所以此次钱归南让武逊来伊柏泰,武逊就料定这里缺少必需的辎重,才要早作准备。可这几天来的经历却让他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伊柏泰。吕嘉的编外队虽然人员混杂,杀伐无度,不像正规的军队而更像一个匪帮,但他们的甲胄、兵刃,甚至坐骑无一不精,比庭州驻扎的瀚海军还要强,这一点确实大大出乎武逊的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