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年(第4/9页)

寒风拂面,袁从英努力清醒头脑,足迹依然在向前延伸,还需要继续追踪。往前是些连绵的小土坡,足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似乎也在寻找前进的方向。袁从英继续以之前的方式,紧盯着足迹,微弓下腰,边走边搜索,可惜再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整走了一个多时辰,翻过一个较大的山坡,绕过几片稀稀落落的枯树林,面前出现了条狭窄的官道,官道的另一侧,便是漫延不绝的高大山脉。

足迹进入官道后,和往来的车辙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辨认。袁从英挑选了近旁的一座山冈,疾步登上岗顶,从上往下眺望,远远地可以看出,这条官道的一端连接着黄河岸,另一头通向一座孤零零的关隘,沿途分出岔道,通往附近的村庄。袁从英在心中默默思量,那座关隘应该就是阿珺口中的金城关了。他转回身向自己的来路望去,白茫茫的原野上,疮疤似的点缀着几片树林,高高低低的小山坡次第连接,目力所及之处,根本看不见半点人烟。沈庭放的那座宅院将踪迹深藏在这万里萧瑟的荒芜景致之中,沿官道从黄河到金城关之间往来的人们,完全不可能想象到,在原野的深处,还有一户神秘的人家。

袁从英知道,今次的追踪只能到此结束了。这时他才发现背痛得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扶着身边的一块山石,他决定坐下休息片刻。整理着思绪,袁从英再一次问自己,沈庭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选择在此隐居?他到底在干什么,又在害怕什么?阿珺,这个温柔可亲的姑娘,怎么能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生活下来?现在沈庭放死了,只剩下阿珺一个人,她又该何去何从?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袁从英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兴奋地循声望去,果然,就在山冈之下站立着一匹高头骏马,正轮番蹬踏着四蹄仰天长啸。

“墨风!”袁从英喜出望外地惊呼一声,连跑带跳地跃下山坡,赶到墨风身前。

看见袁从英,墨风好像也认出了他,一个劲地打起响鼻。袁从英激动地上下打量着它,却见这骏马在风雪中傲然挺立,威风凛凛,完全看不出曾面对过生命危险。

袁从英伸手轻捋它黑亮的鬃毛,口中喃喃道:“真是匹神马!你是怎么爬上黄河岸的?好样的!”

墨风伏下脑袋,蹭蹭他的脸颊,竟好像是在和自己的主人亲热。

袁从英的心头一热,想也没想就翻身跃上马背,揪牢缰绳,轻轻拍了拍墨风的身子:“咱们回去!”

墨风抬头嘶鸣一声,便在雪地上跑起来。起初似乎还对雪地心有余悸,跑得小心翼翼,慢慢地就自信起来,越跑越快,风驰电掣般地往前飞奔,转眼便回到了沈宅的院墙之外。

回到沈宅,袁从英却并未见到梅迎春,他果然一早就出去寻找墨风了,还要去金城关内的镇甸为沈庭放定做棺材。阿珺已经在后堂里布置了简单的灵堂,在那里守起灵来。他们在黄河岸边救下的大娘好了很多,已能下床,看到沈宅里出了事,倒也不再吵着要走,主动留下帮忙,现在正在厨房里带着韩斌给大家准备午饭。反倒落下个狄景晖无所事事,从沈庭放的书柜里拿来本书胡乱看着,打发时间。

袁从英拴好墨风,看它开始惬意地啃起草料,便往后院而来。正堂的门敞开着,书桌被移到一旁,条案的正中置放了香炉,香炉后面的一块木牌上书“先父沈庭放之位”,算是个简易的灵位。阿珺全身缟素,在灵位前垂头而坐。

袁从英跨入房门,在灵位前稍停片刻,刚转过身来,阿珺已站在他的面前。袁从英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安慰道:“阿珺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阿珺点头,随之凄然一笑:“袁先生,方才狄先生说你出去追查线索了,你……找到什么了吗?”

袁从英示意阿珺坐下,自己也坐在她的对面。他首先让阿珺看了那柄小刀,不出所料,阿珺肯定地说从没见过这把刀。袁从英又打开带回来的包袱,将书籍一本本递给阿珺察看,确实都是沈庭放书房失落的书,而且一本不少。阿珺含泪谢过,正要将书收起来,袁从英阻止道:“阿珺,关于这些书,我还有一个问题。”

阿珺询问地看着袁从英,袁从英轻抚其中的一本书,指着一处问道:“阿珺,你看,这里有个铜扣,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

阿珺低着头回答:“这是用来镶嵌铭牌的。”

“什么铭牌?”

“就是藏书人家族姓氏的铭牌,用来表征书籍的拥有者。”

袁从英问:“阿珺,为什么沈老伯这些书上的铭牌都没有了?是原本就如此吗?”

“原本如此。”

袁从英想了想,又问道:“阿珺姑娘,沈老伯的其他藏书在什么地方,可以给我看看吗?”

阿珺点头称是,随即掀开左边墙上的帷帘,将袁从英让进去。袁从英之前看过,这间屋子的窗户被黑色油纸封得密不透风,屋中胡乱堆放着几个柜子和箱笼,像是个杂物间。阿珺点亮小桌上的蜡烛,从腰间摸出串钥匙,打开其中的一个箱笼,掀开箱子盖,只见里面装着满满一箱笼的书。袁从英随便拿了本书翻翻,和书房里陈列的书籍差不多,这本书的铜扣处也一律是空的,没有铭牌。

阿珺低声道:“这间屋子里所存放的便是我爹爹全部的收藏。箱子里,柜子里,全都是。”

袁从英点头:“这些书梅兄都看过吗?”

“只看过一部分。梅先生住的一个月,我爹爹把很多书都搬到书房里给他看,但还有些依然锁在这里。”

杂物间里黑黢黢的,只有蜡烛散发出微弱的光。阿珺的面容半遮在阴影之中,脸上泪痕斑驳,越发显得凄楚无助。袁从英在心中深深地叹息着,决心把上午在山冈上所考虑的事情和盘托出。他低下头,尽量语气柔和地问:“阿珺,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什么人害死了沈老伯?”

阿珺摇摇头,沉默不语。

袁从英又问:“你真的不打算报官?”

阿珺依旧沉默着摇了摇头。

袁从英道:“可你已知道,我和景晖兄不能在此久留,一两天内必须启程。梅兄在洛阳有事要办,也要离开。我们……大约来不及把你父亲的死因调查清楚。到时候这里只留下你一个人,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阿珺终于抬起头来,定定地注视着袁从英的眼睛,袁从英移开目光,轻声问:“阿珺,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阿珺木然地回答:“我……还没来得及想。”

“嗯,我知道。”袁从英点头,声调变得严厉起来,“但是时间紧迫,你现在必须要想。”看到阿珺迷茫的神情,袁从英微微一笑,“阿珺,你说过把我和景晖兄当作兄长。此刻,我这兄长想给你提个建议。”顿了顿,他才斩钉截铁地道,“阿珺,去洛阳吧,去找你的堂兄,我的沈槐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