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在劫案发生的第八日,崔执再次拜访了位于青龙巷的宁府。

之前薛怀安对崔执“锅底脸刷子眉”的形容的确掺杂了个人情绪的恶意歪曲,实则这年轻的锦衣卫容貌堂堂,颇有武将之风。崔执个性强执,用薛怀安的话来说,就是此人有一个非常苛刻的人生观。但即便再怎么看不顺眼,薛怀安也要承认,崔执能力极强,对于名声并不算好的锦衣卫来说,是难得的人物。

鉴于薛怀安不在自己辖区内,插手此案有些敏感,接待崔执的只有宁霜和傅冲夫妇。三人客气地见过礼,崔执便单刀直入地说:“本官此来的主要目的是因为目下对泉州城的搜索已经过半,除去外城和旧东城保生大帝庙一带外,还有涂门街以北的一些街巷和青龙巷到聚宝街这一线没有做过排查,而青龙巷所居大多是豪商显贵,所以搜查起来多有不便,如果到时候需要排查这条巷子,还望府上能做个表率,另外也请宁少东家利用德茂的影响力,让巷子里的其他住户多多配合。”

宁霜听了不禁微蹙眉头,道:“大人觉得有必要盘查到青龙巷吗?你也知道这里都住着些什么人,此地怎会是劫匪藏身之处?我宁府自然可以任你来查,但是其他宅邸可是很麻烦呢。”

“本官也知道这里不好动,所以暂时把此处和涂门街的外国人聚居地,还有聚宝街留着先不查,待到新城全部排查清楚还没有结果时,才会动这三处。但以本官的估计,劫匪躲在这三处的可能性也不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侵扰到宁少东家。”

“如能这样自是最好,大人也知道,单单就是这每日进出城门的严密搜查,我父亲就不知道要在帝都疏通多少关系,听说朝堂之上已经有人参奏因为货物出城缓慢,耽误了海港装卸。如今要是再搜查青龙巷这边,恐怕……”

“宁少东家放心,这案子因为是帝国首桩,我们指挥使接到内阁首辅大人亲笔信,要求务必严查,所以不管是哪处地皮,只要该翻的,都要翻一遍,就是把泉州城挖地三尺,也要将那几个抢匪给挖出来。这也算是杀鸡儆猴之法,否则的话,以后岂不是人人都敢拿着火枪光天化日之下明抢明夺银号?”

宁霜闻言眉头渐开,似是略放下些心,一旁傅冲却仍是心存疑虑,问道:“崔大人,傅某此言或有冒犯,但是实在不吐不快。据傅某所知,泉州城有二十几万户,人口应在六十万以上,大人才用七天就查了大半,速度之快固然令人佩服,可是,不会有所疏漏吗?”

闻得此言,一直肃着脸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崔执脸上竟是浮出笑意,答道:“若是挨家挨户搜查,那当真是搜一年也搜不完。可是,锦衣卫却不是这么搜的,若想知道得更细,问问府上的薛总旗便是,据本官所知,薛总旗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想来总该也有所斩获。不过,还望少东家转告薛总旗,这事不在他的辖区,请勿坏了锦衣卫的规矩,不然,后果他心里明白。”

宁霜装糊涂道:“这事与薛怀安有什么关系,他是我朋友,在我家做客,见我有难,帮忙出谋划策可是犯了王法?”

“少东家问问薛总旗就能明白。”说到这里,崔执又颇有深意地看了傅冲一眼,继续道,“还有就是提醒各位,这事情是官家的案子,不论是刑侦调查还是抓捕定罪,都只有让我们缇骑按照大明律来经办才是正途,那些江湖手段还是少用为妙。如果用了,能解决问题自然可喜可贺,但是解决不了问题还触犯到律法,岂不是得不偿失!”

宁霜听崔执说完,客气地敷衍了几句,崔执便起身告辞。宁霜送了客,只觉得心中疲累,转身欲回房休息一会儿,手腕上却是一紧,原来是被傅冲握住了。

“霜儿,我想崔大人说的有一点很对,我们的确不方便麻烦薛兄,反正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也仅此而已,不如以后的事情就由我全权负责吧?”傅冲恳切地说。

宁霜心头累得紧,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还是由他来吧,我相信他总有办法。夫君,你多从旁协助便是。”

宁霜说完,抽出被握紧的手,冲下人吩咐道:“如果薛大人回来,请他来凉阁。”说完,便快步向后院儿走去。

薛怀安还未到凉阁,远远便听见有铮铮的琴声流转,抬眼望去,凉阁的翠色纱帘半垂,依稀可见宁霜半倚在凉榻上,闭目静听着悠远恬静的琴声。弹琴之人背对着薛怀安,故而只得一个背影,然而那样潇洒的抚琴之态,在这宁府大约除了陆云卿便再无他人。

夏日炎炎,疏淡的月琴声却叫人心生凉意,让薛怀安不由得放慢脚步。就在他快要走到凉阁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陆云卿纵身站起,一个跨步冲到宁霜身前,不等她有所反应,长臂揽住她后背,弯下身,骤然贴近她的面孔。宁霜霎时睁开双眼,与面前男子四目相对,神色羞怯而迷乱。

薛怀安惊得站在原地,不知是该退还是该进,正在犹豫的当口,却见宁霜手上猛地使力,推开陆云卿,道:“抱歉,我在等朋友。”

陆云卿随即松开手,笑道:“那好,这就告辞了,我是说后会有期,明日走得早,恐怕见不到了。”

“嗯,后会有期。”宁霜拢了拢鬓边碎发,低低说,眼睛瞥向一边,不去瞧那目光灼灼的男子。

陆云卿伸出手,在她绯红的脸上轻轻一抚,转身离开,这才看见了门口处不知所措的薛怀安,礼貌地一点头,抬步离开了凉阁。

宁霜见了薛怀安,神色有些尴尬。薛怀安倒是舒了口气,望向远走那人步态风流的身姿,忍不住感慨:“我说宁二,这人算是被你拒绝了吧,那怎么还能这么跩?做男人,当如此。”

宁霜拿起一个竹凉枕砸向薛怀安,啐道:“胡说什么呢你,不是你想的那样。”说完,她站起身,也往陆云卿走远的方向看去,低低叹了口气说,“明早他就走了,叶大戏班子收拾起来麻烦些,后天才启程,他们回帝都大约就要成婚了吧。”

薛怀安面色一沉,虽然早就知道那两人的关系,可是心里没来由地不痛快,道:“这人太风流,你该告诉叶大。”

宁霜挑眉笑笑,转身又坐回凉榻上,说:“你当她不知道吗?女人执迷不悟的时候谁劝也没用。你倒是好人,可惜你在她面前话都不敢说,她怎么会看得上你。”

这话一下戳在薛怀安的软肋上,叫他半天不再言语。

宁霜见这平时嬉皮笑脸的一个人忽然沉了脸,杏眼一瞪,故作惊讶地说:“我说,你对她的喜欢不会是超越戏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