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5.又一桩命案

“这……这可真是没想到……”医院人事科的主任王宝国紧张地用手绢擦着额头的冷汗,“昨天,院长还好好的……”他的声音有点发抖,好像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你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沈晗问道。

“是昨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王宝国哆哆嗦嗦地答道,“……真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请进,请进。”王宝国把他请进了屋。

屋子里有点乱,看起来王宝国像是一个人生活。

王宝国把桌上的脏碗盆匆匆拿进了厨房,又急急忙忙地把椅子上的报纸拿开。

“请坐请坐。”

沈晗觉得有些抱歉,谁也不希望大年初一的早上就有人上门谈死人的事。但让他干坐在办公室等着市局给他一个结果,他实在是等不了。

王宝国给他泡来一杯热茶,“请喝茶。”

“别客气,别客气。”

“有个领导得了肝病让我们院长找董越……”王宝国的眼光有些闪烁不定,“董越是我们医院原来的院长,也是我们医院的肝脏病专家,但两个月前,他在批斗会上心脏病发死了……所以院长让我找一下董越的弟弟,昨天,我们一天都在商量这件事。”

“找他弟弟干什么?”沈晗问。

“他弟弟董晟也是医生,听说医术更高,但我们暂时没法找到他……”

“找不到?”

“自从他搬离那栋房子后,就没了消息,”王宝国掏出手绢擦汗,“所以院长让我把董越的儿子找来。董越的儿子董纪贤昨天中饭后就下班了,所以我三点的时候跟院长说,我去他家跑一趟。——同志,喝茶。”王宝国客气地招呼沈晗。

沈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王,我查过你的档案,你在医院已经干了有……15年了吧。”放下茶杯时,他道。

“是17年。”

“你是老职工了。医院的事问你,你最清楚了。”

王宝国讪讪地笑笑。

“你好好想想,医院有哪些医生跟徐院长有过节?”、

王宝国面露难色,“这个……让我怎么说呢……我是不想说徐院长的坏话啊……”

“你说说,都有哪些人。”

“有那个几个。第一个是我刚刚说的董越,其次是原来的副院长杜炎鹏,还有就是心内科的宫川。”

“这四人跟徐子健有什么过节?”

“他们都是犯了这样或那样的政治错误,让院长扫地出门的,也是院长亲自带人上门抄的家。”

“他们几个现在在哪里?你一个个说。”

“先说董越吧。他两个月前在批斗会上心脏病发死了。”

“接着说。”

“宫川。年轻轻轻就当了心内科主任,医术不错,就是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王宝国指指自己的头,“他写信给卫生部提意见。说医生应该花更多的时间研究业务,而不是政治学习。说真的,写这种信的人,就等于给自己挖好了坟。当时医院要抓个典型,这事是院长亲自负责的。他正好自己撞到枪口上。院里开会批斗他,他不服,跟人吵架不算,还打架,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啊,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十几个?最后,他被人从楼里扔出去,当场摔死了。如果说谁恨院长,那宫川家的人应该能排上号。不过,他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人了。父母早死了,他没有孩子,他老婆是医院的护士,我听说,院长早年追求过她但被拒绝了,当然这是谣传,但宫川死后,那女的曾经被院长叫到办公室,这是我亲眼看见了,他们进去很久,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敢敲门……”王宝国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晗。

沈晗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宫川是心内科的。

“那另外两人呢?对了,眼科有没有谁跟你们院长合不来?”

“眼科的话,董越的儿子董纪贤就是眼科医生。”

“是吗?”沈晗一惊。

“院长昨天指示我,今天一早把他叫他医院来,我还没出门呢。”

“跟我说说这个人,他平时脾气怎样?”

“他?”王宝国直摇头,“火爆脾气,跟谁都合不来。三年前,他老婆跟他离婚,听说就是因为他爱打老婆……”

“他父亲的死对他的影响大吗?”

王宝国想了想,“不好说啊,同志。他跟董院长也吵过,不管在家里,在医院里都吵过。他那时候离婚,董院长是竭力反对的,还找我去给他做思想工作,可他那脾气,怎么可能听我的?老实说,当时他把他老婆说得一文不值,我估计他心里早就有别人了。”

“有这种事?”

“可不是吗?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也可能是猜错了,他后来也没结婚。”

董纪贤。沈晗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时洗手间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王宝国忙站了起来,“我去去就来。”随后,他进了洗手间。沈晗隐约听见,他在里面跟人说话,“……现在家里有客人,一会儿客人走了,我给你做点吃的……”然后是打开水龙的声音。

过了大约五分钟,王宝国才走出来。

“不好意思,我一个生病的亲戚这几天住我这里……”他在沈晗对面重新坐了下来,“刚刚说到哪儿了?同志?”

“老王,你刚刚说,徐子健要找董越的弟弟?”沈晗又把话题引回到董越身上。

“是啊,他是个中医,听说之前很多市里当官的都找他看过病。他平时深居简出,也不在医院上班,生活就靠银行利息……”

“你说他姓董?”沈晗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徐子健现在住的房子……”

他还没说完,王宝国就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那原来就是董晟的住宅,是他祖上留下来的。后来抄家后,就把他赶出去了。去年院长才搬进去住……”大概是感觉到沈晗的冷漠神情中隐含着鄙夷和反感,他马上辩解道,“董家原本就是地主阶级,这是董家的剥削所得,那地方本来就应该收归国有,再说,院长也是对革命事业有贡献的人,你们看啊……”眼看着王宝国就要扳着指头为他细说徐子健的丰功伟绩,沈晗马上打断了他。

“老王,说说董晟这个人。”

“他?”

“什么都行。”

王宝国好像挺为难,“对这个人,我还真不是很了解。就知道他是董越的弟弟。都说他医术好,可我也没找他看过病……”他又想了一会儿才道,“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这个人就是一副剥削阶级出身的做派,”他鄙夷地皱皱眉,“当时他被赶出去,所有的东西都是由他老婆孩子和四个徒弟拿着提着,他就空着双手,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还有,他这人好像没什么脾气,说话不紧不慢的,当时,他还走到院长跟前,跟院长说院子里的那块石头不能动,说那是风水石。但院长后来还是把石头送给了领导。听说那石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