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1.第一天:一宗悬案

事情就发生在上星期一。

如上所说,我被丢到了档案室。

档案室的角落里堆了十几个箱子,乔纳说那是前一天送过来的旧案资料,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悬案。领导要求档案室把它们全部录入电脑。我猜想,以我的打字速度,大概三年之后才能完成这艰巨的任务。因为工程太浩大,我就决定偷个懒,再说,副局长当初只是让我去档案室,也许她是让我去视察工作呢?反正她没让我打字。

我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来到走廊上,给莫兰打了个电话。

我在电话里把我今天碰到的倒霉事跟她说了一遍。

“那其实也不错,你正好可以休息几天。”莫兰的语调很轻松。

我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大声说话,听起来好像是岳母。

“怎么了?”我问道。

“老爸没经我妈的同意,就花60万买了辆奥迪,而更要命的是,他还雇了个司机。那司机还是我妈讨厌的人。我妈很生气,现在她正训我爸呢。”莫兰小声对我说。

她答应半小时后再跟我联系。

但令我意外的是,给我打电话的人却是我岳父。

我的岳父大人莫中玉,用现在报纸上经常用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极品”,他是个爱恶作剧的中医。就我所知的事例就数不胜数。

一次是莫兰外公的葬礼。岳父对岳母说,他特意给老人家定制了一个高级棺材。岳母得知棺材的价钱后,马上同意就用它。可事实是,岳父在棺材下面做了个装置,当岳母念悼词的时候,下面听的人看见老外公慢慢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结果可想而知,葬礼被搞得一团乱,好几个人被吓昏了过去。莫兰说那天她母亲是哭着回来的。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爸!我爸哪点对不起你了!”岳母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岳父的回答差点让我岳母气得背过气去,“我答应过你,只要他活着,我绝不捣乱。我做到了,你还骂我。”

然后是,莫兰外婆的葬礼,这次岳母坚决不让岳父参与,岳父也答应不捣乱,但他表示要念悼词。他美其名曰让大家认识“林美英”——那是莫兰外婆的名字,然后,他放了一段录音,全是老外婆骂人和说人坏话的录音,在场的很多人都被骂到了,场面变得很奇怪,悲伤的气氛渐渐消散,有些人还悄悄离开了悼念大厅。最后,岳母摆的“豆腐宴”只来了一半人。岳母自然又是大哭,但岳父却告诉她:“现在的这些人,才是真正对你妈好的。他们了解你妈,他们不计较你妈说过的屁话。今后我们可以继续跟他们来往。”

后来这事还让岳父说对了,他们去法国也的确得到了其中几位的鼎力相助,但据说,岳母对这两件事耿耿于怀,乔纳的母亲郭涵去世时,岳母警告他,“如果死的是我,你爱怎么玩都可以。但我妹妹,不许你掺和!我妹妹已经够苦的了!”为了防止岳父捣乱,郭涵葬礼的那天,她干脆不让他去。但岳母却在悼念厅外面看见一个特殊的花圈,每朵花都是用乔纳父亲乔永波的照片折成的,乔纳正把这花圈往火里丢。事后一问,“花圈是姨夫做的”,原来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开始筹备了。

“你凭什么在几个月前就为我妹妹准备花圈?!”岳母自然少不得质问他。

岳父回答:“我是医生,我当然能看出她还能活多久。”跟过去一样,对于自己的行为,岳父毫无悔意,“乔永波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要不是他,你妹妹不会得病,也不会死!我没把他本人搅成花泥埋你妹妹的骨灰,就算不错了。我这是为郭涵报仇!你气什么啊!”

莫兰说,那一次岳母亲实实在在地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因为岳母认为岳父把乔纳教坏了,缺乏做长辈的样子。两人因此有整整两天没说话,最后虽然是岳父道的歉,还写了检讨书,但检讨书是他用一块巧克力骗莫兰写的,可见他的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过,虽然他干了那么多荒唐事,他对我还是很不错的。尽管对于我那模糊的前半生,他编了无数故事骗我,一会儿说我是某军阀的孙子,一会儿又说我是高逑的后代,但他为我尽心尽力地医病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每天晚上除了给我作针灸,还给我按摩,隔三差五还为我特制各种膏药,现在我的腿能恢复大半,全是他的功劳。

“高竞啊。”岳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尽管他不在身边,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站得毕恭毕敬。“爸,怎么是您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点怕他。一方面是因为我知道他很精明,所以总担心自己如果显得太傻,让他觉得我这个女婿不够格,另一方面,也是怕一不留神着了他的道。

“听说,你手头有些旧案的资料?”岳父问。

“是啊。”

“去翻翻1969年除夕夜灭门案的资料,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算是悬案。”

“灭门案?”没法否认,我来了兴趣。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这都应该算是大案子。可惜当时有各种限制和阻碍,最后反正是没破。高竞,”岳父提高了嗓门,“你要是能把这案子破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就能舒舒服服地回到你原来的办公室里去喝茶了。”

“我等会儿就去查资料。”我马上说,“不过……”我还是有顾虑的,“我现在枪都被卸了,恐怕没有破案的权限了……”

岳父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这也的确是个问题。好吧。我负责给你排除障碍。你先把资料看起来……让乔纳给我打个电话。”

岳父挂上了电话。

不可否认,岳父的提议让我很兴奋。一回档案室,我就扑向了那十几个大箱子。

我在1969年的箱子里很快就找到了这案子的卷宗。

卷宗的袋子外面盖了个“大案”的图章。我草草看了一遍。

大致情况是,在1969年的除夕夜,徐家共有11人遇害,直接死因是胸部中刀,凶器似乎是一种前面带弯钩的小刀,但当时并没有在市场上找到同类产品。除此以外,一部分死者身上有中毒现象。而该案的主要凶嫌名叫董纪贤,追查结果是:在逃。该案在1972年停止所有调查工作,正式变为悬案。

令我惊讶的是,我发现那案子的口供资料里居然有岳父和岳母的名字。怪不得他如此关心。

岳父跟这个案子的主要关联有二。一,他是董晟的徒弟,二,他也算是灭门案的目击证人。警方把他关起来审问了好几天。他在审讯中承认,他在案发当晚曾经与董纪贤在现场附近遇见过,当时董纪贤神情慌张地说自己“干了一件冲动的事”。我岳父的证词对董纪贤来说是雪上加霜,我想要不是他跟董纪贤的关系很僵,就是因为当时的审讯力度很大,足以摧毁人的意志。不过,我倒真想看看他老人家害怕的样子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