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8页)

丘吉尔与他握了握手,愉快地说:“下午好,沃尔登伯爵。”他又向莉迪娅鞠了一躬,“沃尔登夫人,您好。”

沃尔登心想:此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特质,让我如此厌烦?莉迪娅请他坐下用茶。沃尔登不愿与他寒暄,他急于知道他闹腾这一番究竟用意何在。

丘吉尔说道:“首先我要为自己强行登门求见的行为向您表示歉意,也替国王代为致歉。”

沃尔登点点头。他可不会说“一点也不碍事”这样的客套话。

丘吉尔又说:“我或许该补充一句,倘若不是事出有因,且极为紧迫,我是不该来打扰您的。”

“您最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您知道货币市场上出了什么事吗?”

“知道,贴现率上涨了。”

“从1.75%涨到了接近3%。短短几个星期,这个涨幅可够大了。”

“我猜您知道其中的原因。”

丘吉尔点了点头,说:“德国公司正在大规模地转嫁债务——一边回笼现金,一边购进黄金。这样下去,只要几个星期,德国便可以收回全部国外债务,它自己对外国却是旧债未偿,而德国本国的黄金储备将超越历史最高纪录。”

“他们正在备战呢。”

“除此以外他们还采取了其他的措施。他们的军队本已是欧洲最强大的,而他们为了进一步提升军备,已经把税收提高到十亿马克以上,远远超过正常的税额。您还记得1909年吗,劳合·乔治增收了一千五百万英镑的税款,险些引发一场革命。唉,十亿马克相当于五千万英镑,这是欧洲有史以来征收的最高税金——”

“没错,正是这样。”沃尔登打断了他,眼看丘吉尔兜起了圈子,沃尔登可不想让他继续长篇大论下去,“我们保守党人早就对德国的军国主义心怀忌惮,如今,到了最后关头,您却来告诉我,我们过去的作为是正确的。”

丘吉尔镇定自若:“德国进攻法国,这事十有八九,问题在于我们要不要援助法国。”

“不,”沃尔登吃了一惊,说道,“外交大臣已向我们表示过,我们并不欠法国的情……”

“爱德华子爵为人耿直,这是自然,”丘吉尔说,“但是他有所误解。我们与法国已有共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德国打败而无动于衷。”

沃尔登深为震惊。自由党人已经让所有人相信他们不会让英国卷入战争,就连他本人也信以为真。而现在,自由党的一位身居高位的大臣却在唱反调。政客的表里不一令沃尔登满怀愤慨,但是当他开始考虑战争可能导致的后果时,他便渐渐忘了这一点。他想到自己熟识的年轻人将不得不走上战场:花园里那几位颇有耐性的园丁、大大咧咧的男仆、面色黝黑的农家小伙、时常闹事的大学生、圣詹姆斯区夜总会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接着,另一个让人脊背发凉的念头超越了这个想法,他说:“我们能打赢吗?”

丘吉尔神情严肃:“我认为不能。”

沃尔登瞪着他:“天啊,你们这些人究竟干了些什么?”

丘吉尔为自己解围:“我们的政策向来是争取避免战争,可是谁也做不到在避免战争的同时又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可你们也没能避免战争啊。”

“我们尚在努力。”

“可你自己也认为会战败的。”

丘吉尔看上去有些不服气,但他还是将傲气咽了下去,说:“是的。”

“那么你作何打算?”

“如果英法联手依然不能击败德国,那么我们就必须寻找第三个与我们同一战线的同盟国——俄国。若能让德国分散兵力,在两条战线上同时作战,我们便能获胜。当然了,俄国军队与那个国家的所有东西都别无二致——松懈无能、腐败横行,但是,只要他们能牵制住德国的部分兵力,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紧。”

丘吉尔明知莉迪娅是俄国人,还当着她的面诋毁她的祖国,这种毫无顾忌的行为几乎已经成了他的特点,但是沃尔登没有追究,因为丘吉尔说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俄国不是早已经与法国结盟了吗?”他问。

“那还不够,”丘吉尔说,“只有在法国受到侵略时,俄国才有义务参战。在某些特定的情势下,法国究竟是受害者还是侵略者,有待俄国决定。战争爆发时,参战双方往往都会自称是受害者,因此,俄法结盟仅仅约定了俄国人在有心参战的时候投入战斗。而我们需要的是让俄国改变往日的态度,坚决地站在我们这边。”

“我真不敢想象,你们竟然要与沙皇[5]联手。”

“那您就看错我们了。只要能拯救英国,哪怕是跟魔鬼打交道,我们也愿意。”

“您的支持者可不会赞同这个决策。”

“他们不会知道的。”

沃尔登摸到了这席对话的走向,这前景令他满心振奋。

“您有什么打算?签订秘密协定,还是达成不成文的共识?”

“两者皆有。”

沃尔登眯起眼睛打量着丘吉尔。这位颇善言辞的政客虽然年纪不大,倒挺有头脑,他暗想,不过他的头脑并不见得有利于我。如此说来,尽管英国民众对残暴的沙俄政权深恶痛绝,自由党却依然想私下与沙皇进行交易。但他为什么要来告诉我呢?他们准是想拉我入伙,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但他们有什么目的呢?难道是为了一旦捅出娄子,他们好拿保守党人当替罪羊吗?他们若要让我上这个当,得派个比丘吉尔更加老练的阴谋家来引我上钩才行。

沃尔登说:“继续讲。”

“我已经主动向俄国发起海军谈判,谈判方针与我国同法国的军事谈判大体一致。这些谈判已经在较低的级别上进行了一段时日,眼下就要动真格的了。一位年轻的俄国海军上将即将来到伦敦,他叫阿列克谢·安德烈耶维奇·奥尔洛夫亲王。”

莉迪娅说:“亚历克斯[6]!”

丘吉尔望着她:“我相信您和他是亲戚,沃尔登夫人。”

“是的,”莉迪娅说,接着,不知是为什么,沃尔登觉得她的神态不大自在,“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我的……表亲。”

“外甥。”沃尔登说。

“我不知道他如今已是海军上将,”莉迪娅补了一句,“一定是新近提拔的。”这时她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淡定自如的神态。沃尔登心想,她那一刹那的不自在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亚历克斯能到伦敦来,他很高兴,他对那个小伙子青睐有加。莉迪娅说:“他尚且年轻,竟已如此位高权重。”

“他三十岁。”丘吉尔告诉莉迪娅。沃尔登不由得想到年仅四十的丘吉尔掌管整个英国皇家海军,也可谓是年轻有为。看丘吉尔的神情,仿佛在说:世界是属于我和奥尔洛夫这样才华卓越的年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