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7页)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利用她。他并没有解决困境,而只是打定了主意该怎样做。他一生的际遇似乎最终都指向刺杀奥尔洛夫这件事。他这一生都在向这个目标加速前进,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本来就建立在错误之上,他也不会改变目标。

可怜的夏洛特。

门开了,费利克斯走进了澡堂。

夏洛特全都计划好了:没有访客的情况下,沃尔登家会在一点钟吃午饭;等到两点半,妈妈会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休息;这样夏洛特就能准时偷出家门,在三点钟与费利克斯会面。她将和他共度一个小时;四点半,她将回到家里的晨用起居室,洗澡、换衣服,一派娴静端庄的样子与妈妈一同斟茶,接待来客。

可她的计划被打乱了。中午时分,妈妈说:“噢,我忘了告诉你,我们要到米德尔塞克斯公爵夫人位于格罗夫纳广场的宅邸去吃午饭。”

“哦,唉,”夏洛特说,“我不太想去参加午餐会。”

“别说傻话了,你肯定会玩得很开心。”

我说错话了,夏洛特立刻想道,我应该说自己头痛欲裂,不可能参加午餐会。是我大意了。若是事先知道这件事,我就能撒个谎,可事发突然,我没法随口扯谎。她又尝试了一次:“很抱歉,妈妈。我不想去。”

“你必须去,别废话,”妈妈说,“我想让你和公爵夫人混熟一点——她可是个大有用处的人。而且查尔芬特侯爵也会在那里。”

午餐会通常一点半开始,到三点以后才会结束。我可能三点半到家,这样就能在四点钟赶到国家美术馆,夏洛特想,可到了那时,他可能已经等得不耐烦,离开了。而且,即使他还在等我,我几乎刚见面就要与他道别,以便赶回家喝下午茶。她想跟他谈谈那场刺杀,她急切地想要听一听他对此事的观点。她才不想跟老公爵夫人和——

“查尔芬特侯爵是谁啊?”

“你知道的,弗雷迪。他很迷人,是不是?”

“哦,是他啊。迷人?我没注意。”我可以写张字条,地址就写卡姆登区的那个地方,然后在出门时把它放到大厅的桌子上,让男仆寄出去;但费利克斯并不住在那里,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在三点以前拿到字条。

妈妈说:“好吧,你今天好好注意他一下。依我看,他可是已经被你迷住了。”

“谁?”

“弗雷迪。夏洛特,当年轻小伙子对你格外留心的时候,你也得稍加注意才是。”

原来这就是她对这场午餐会如此热衷的原因。“噢,妈妈,别说傻话了……”

“这有什么傻的?”妈妈的语气有些恼火。

“我跟他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三句。”

“看来让他着迷的不是你的谈吐。”

“拜托!”

“好了,我不和你说笑话了。快去换衣服,把那条带棕色蕾丝花边的奶油色裙子穿上——那条裙子和你的肤色很搭。”

夏洛特只得放弃抵抗,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弗雷迪有这种心意,我想我理应高兴才是,她一边脱下身上的连衣裙一边想道。为什么我对这些年轻人一个也不感兴趣呢?也许是我还没做好准备面对这种事吧。当下我的头脑被许多别的事情占据了。吃早饭时爸爸说很可能会爆发战争,因为大公被人枪杀了。但女孩子不应该对那种事情太感兴趣。我毕生的最大心愿应该是在自己参加的第一个社交季结束前订婚——贝琳达脑子里装的就是这种事。但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和贝琳达一样——别忘了还有妇女参政论者。

她穿好衣服来到楼下。她妈妈喝了一杯雪利酒,她则坐下与她毫无内容地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她们便往格罗夫纳广场去了。

公爵夫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肥胖老太太,她的样子使夏洛特联想起一条旧木船,虽然新涂过油漆,但新漆底下的木头依然陈腐破旧。午餐会实则是场女子聚会,夏洛特想,如果这是一部戏剧,剧中必定有一个眼神狂野的诗人、一个行事低调的内阁大臣、一个颇有修养的犹太银行家、一个王储,还至少要有一个绝色美人。实际上,除了弗雷迪外,出席午餐会的男子只有公爵夫人的一个侄子和一个保守党国会议员。在场的女人在介绍时都被称作某某人的夫人。如果我真的结婚,夏洛特心想,我一定坚持要别人用我自己的名字称呼我,而不是某某人的夫人。

公爵夫人办的聚会很难有趣味可言,因为许多人都被她拒之门外:所有自由党人、所有犹太人、所有生意人、所有登台表演的人、所有离过婚的人,以及所有对于“合乎规矩之事”的观点与公爵夫人略有出入的人。剩下的人便构成了她平庸乏味的朋友圈。

公爵夫人最喜欢的话题是: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逐渐毁掉英国。主要选项有颠覆活动(劳合·乔治和丘吉尔干的好事)、下流行为(达基列夫和搞后印象主义的那伙人),还有附加税(每英镑缴一先令三便士)。

不过在今天,大公之死取代了英国的毁灭,成为午餐会的首要话题。那位保守党议员做了一番乏味的长篇大论,解释为什么不会爆发战争。一位南美国家的大使夫人奶声奶气地说:“我不明白的是,那些虚无主义者为什么要扔炸弹、要开枪杀人。”她那小女孩似的声调惹得夏洛特怒从心起。

公爵夫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的医生给她解释过,所有鼓吹妇女参政的人都得了一种精神疾病,医学上称之为歇斯底里症;而在她看来,革命党人得的则是男版的歇斯底里症。

那天早晨夏洛特把《泰晤士报》逐页读了一遍,于是她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塞尔维亚人只是不愿意受奥地利的统治罢了。”妈妈阴着脸瞥了她一眼,其余的人也都打量了她一阵,好像她是个疯子似的,然后便不再理会她说过的话。

弗雷迪就坐在她身旁,他那张圆脸似乎总泛着油光。他低声对她说:“我说,你的言论也太惊人了。”

“有什么惊人的?”夏洛特问。

“哦,我是说,这样大家会以为你支持那些枪杀大公的人。”

“我想,如果奥地利企图侵占英国,您也会去枪杀大公的,不是吗?”

“你这人真有意思。”弗雷迪说。

夏洛特转过身不再看他。她开始感到自己仿佛成了哑巴,不管她说什么都没人听得见。这使她十分恼火。

与此同时,公爵夫人开了腔:“下层阶级终日游手好闲。”她说道。一旁的夏洛特暗想,你这辈子一天活也没干过啊!公爵夫人说,唉,据她所知,如今每名工人都雇了个毛头小伙子给自己背工具——一个大男人应该自己背工具才是。她正说着,一名男仆把摆满煮土豆的银制托盘递到了她面前。等她开始喝第三杯甜葡萄酒时,她说,工人们在中午喝啤酒喝得太多,到了下午根本无法工作。她说如今的人个个贪图享受,救济贫民、医疗保险和养老金根本不该由政府负责,与此同时三名男仆和两名女佣撤走第三道菜,端上了第四道菜。在她吃完了这顿足够一个工人阶层的十口之家吃上半个月的大餐之后,她又说,贫穷可以敦促下等人厉行节俭,而节俭乃是一种美德。她最后说,人人都应该自力更生,说完便由管家扶着站起身,离开饭桌,走进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