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5页)

“晚安,沃尔登太太。”

她放下了听筒。

她走上楼,打铃叫来女佣帮自己更衣。她只觉得心慌意乱:一切都悬而未决,她深爱的人们仍然都处在危险之中。这样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啊?费利克斯是不会放弃行动的,她对此十分肯定,除非是他被抓住了。

女佣走进卧室,帮她解开长袍的扣子,又拆开束身衣的绑带。莉迪娅知道,有些贵族夫人会向自己的贴身女佣倾吐心里话,但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她曾经这样做过一次,那是在圣彼得堡的时候……

她决定给姐姐写信,因为此时上床就寝还为时过早。她吩咐女佣到晨用起居室取来信纸。她披上一件披风,坐在敞开的窗前,望着夜幕笼罩下的公园。今夜十分闷热,已经有三个月没下过雨了,但是过去几天的天气暗藏风雷,过不了多久,必定会有一场暴风雨。

女佣拿来了纸、笔、墨水和信封。莉迪娅拿过一张纸,写道:亲爱的塔提亚娜——

她不知该从何写起。我该如何向她解释夏洛特的近况呢?她想,连我自己都难以理解她的行为。至于费利克斯,我更是一个字也不敢提,因为塔提亚娜有可能会把这事告诉沙皇,沙皇若是知道亚历克斯竟然险些丢了性命……

费利克斯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到底是怎么查出亚历克斯的藏身之地的呢?我们甚至连夏洛特都没告诉过!

夏洛特。

莉迪娅变得浑身冰冷。

夏洛特?

她直挺挺地站起身,大叫一声:“哦,不!”

那个人大约四十岁,还戴着一顶粗花呢便帽。

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惧感攫住了她。这件事如同最残酷的噩梦,梦中的你正在担心最恐怖的事情有可能发生,这件事立即真的发生了:梯子倒下,孩子被车碾过,最心爱的人丧了命。

她用双手捂住脸,觉得头晕目眩。

我必须冷静思考。我必须尽量冷静思考。

上帝啊,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夏洛特在国家美术馆遇见了一个男人。那天晚上,她问我亚历克斯住在哪里,我没有告诉她;她可能也问过斯蒂芬,他不会告诉她的。接着,她被送回了自家的宅邸——沃尔登庄园,她无疑发现了亚历克斯就在那儿。两天以后,费利克斯便动身向沃尔登庄园车站去了。

让这成为一场梦吧,她祈祷着;让我从梦境中醒过来吧,现在就醒过来,求求你了,让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此刻的夜色变成了清晨。

这不是一场梦,费利克斯就是那个戴粗花呢便帽的男人。夏洛特见到了她的父亲,他们手拉着手。

这太可怕,太可怕了。

费利克斯有没有把真相告诉夏洛特?他有没有说“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他有没有揭开这个保守了十九年的秘密?他究竟知不知道呢?他肯定知道,不然她为什么要……与他合谋呢?

我的女儿正在同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合谋实施暗杀。

她现在一定还在帮他的忙。

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必须提醒斯蒂芬。可我怎么才能既提醒他,又不会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夏洛特的生父呢?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冷静地思考。

她再次拉动召唤铃,叫来女佣。我必须想出办法来终止这一切,她心想。我不确定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我必须行动起来。女佣走进房间后,她说:“你这就收拾东西,我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必须到沃尔登庄园去。”

天黑以后,费利克斯朝麦田另一头走去。这是个温暖而潮湿的夜晚,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星和月亮,周围一片漆黑。他只能慢慢地赶路,因为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走到铁路线上,然后向北走去。

沿着铁路线行走,他得以走得稍微快些,因为铁轨反射出一丝微弱的光亮,而且他知道铁轨上没有障碍物。他穿过幽黑的车站,蹑手蹑脚地走过空无一人的站台。他能听见老鼠在空荡荡的候车室里发出细微的响动。他并不怕老鼠,有一次,他曾经亲手掐死过老鼠,并且吃了下去。车站的站名压制在金属板做成的站牌上,他用手摸索着便可以读出站名来。

到达沃尔登庄园车站之后,他回忆起夏洛特告诉他的方位:宅子坐落在村子北边的大路上,离村子三英里远。而铁路的走向大致是东北偏北。他数着脚步估算路程,沿着铁路又走了约莫一英里,数到一千六百步的时候,他突然撞上了什么人。

那人吃惊地大叫一声,费利克斯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那人身上酒气熏天,费利克斯反应过来,这只是个走在回家路上的醉汉,于是松开了手。

“别紧张。”那人含糊不清地嘟哝道。

“好吧。”费利克斯说着,放开了那个人。

“我只有走这条路才能到家,明白吗,不会迷路。”

“那你继续走吧。”

那人又走了几步,片刻之后又说道:“不要在铁路上睡觉——早上四点有运牛奶的火车。”

费利克斯没有回答,醉汉踉跄着走开了。

费利克斯摇摇头,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厌恶——他险些把那人杀掉。他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决定去寻找那条大路。他离开铁路,跌跌撞撞地走过一小段高低不平的地面,然后来到一片用三根铁丝糊弄着围成的劣质栅栏跟前。他等待了片刻。前面会是什么呢?是一块农田,是某户人家的花园,还是村里的草场?再也没有比乡间的黑夜更漆黑的东西了,离得最近的路灯也在一百英里以外。他听见不远处突然发出一阵声响,接着他的余光瞥到了一件白色的东西。他弯下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一块小石头,然后朝那白色的东西扔了过去。只听得一声轻嘶,接着有匹马慢慢地跑开了。

费利克斯侧耳细听。如果附近有狗的话,马嘶声肯定会引发狗叫。他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他伏下身子,从栅栏的铁丝中间钻了过去。他缓缓穿过马场,其间跌进了一丛灌木。他听见了另一匹马的声音,但是看不见它。

又碰到了一片铁丝栅栏,他从铁丝中间钻过去,结果撞在一座木质建筑上,里面立刻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鸡叫声,一条狗大声叫起来。某幢房子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费利克斯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借着灯光,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小农场的院子里,刚才撞到的是鸡窝。他看见农舍后面便是他正在寻找的那条大路。鸡群安静下来,狗失望地最后嚎叫了一声,灯光熄灭了。费利克斯朝大路走去。

路上满是尘土,路边有一条干涸的沟渠,沟渠的另一边似乎有片树林。费利克斯想起来了:马路的左侧有片树林。他就快到达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