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页)

“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扩散到了我的淋巴和其他部位。它已经转移到了我的大脑里,现在我的脑袋里有一个肿瘤。”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能把它取出来吗?”

奥莉薇亚沿着小路渐渐走近。

“是的,”她的父亲快速小声地说,“我会没事的,但是现在让我们晚饭后再讨论这件事,好吗?”

“你在说谎。因为如果他们能治好你的话,我为什么还得搬去和露易丝阿姨一起住?”

奥莉薇亚的身形基本已经可以从阴影中辨别出来了。“波顿,托莉,是你们吗?”

“过会儿再说,好吗?”他低声道,“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的。”

托莉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像一阵风一样向旅馆跑去。

“托莉!”他在她身后大喊。

她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还是坚决地朝旅馆走。

“嗨,托莉。”奥莉薇亚说。

她粗暴地撞到奥莉薇亚身上,一把把她推开。

“托莉!”奥莉薇亚从树林中走出来的时候,波顿正挣扎着站起来。

奥莉薇亚小跑到他面前道:“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刚才有点喘不上气来,老毛病了。”

“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到托莉边哭边跑。”她说。

他重重地把手捂在嘴上,眼眶涌上了一股热意。他曾经是那么的强壮有力。一名好警察、家里的顶梁柱和保护伞。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幸运,得到了上帝的恩赐。现在的他却像一团乱麻,正在努力地解开疙瘩。内心里,他似乎又成为了五十六年前亚伯特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好像已经过去了一辈子,他一直都在远离草原的地方努力当好一个警察,顶级的侦探,奔波忙碌着各种各样的谋杀案,领导着分遣队,而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吗?结束了。一个人如果看到像一列飞驰而来的火车一样到来的人生终点,会怎样去面对它?

美乐蒂帮他规划过。他们谈论过怎样面对死亡,也有了对策,那就是托莉将会和妈妈一起度过余生。美乐蒂本不该先托莉一步离去的。

奥莉薇亚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想和我说说吗,波顿?”

而这正是他做不到的,向她坦白所有。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自从这个女人被人从伐木道上发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关注着她了。那时的她半裸着,精神陷入了狂乱,攻击性极强。这是一个懂得伤痛,也知道创口的女人,她与他的过去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又紧紧缠绕着他的现在,还有未来。有一瞬间他向她坦白一切、忏悔自己的冲动是那么强烈。

“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他看向她的眼睛。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准确分辨出她由内而外的美。

“你今天在船上带托莉做的事情……这已经感激不尽了。谢谢你。”

他眼中的诚恳和沉甸甸的谢意让她愣住了。她在黑暗中对上他的视线。

“从她妈妈去世后,她身上的暴力倾向就一直让我很担心。但是你把她拉到身边,给她讲豆娘的习性,还有她最后居然选择把鱼放生……”他哽咽了,有些尴尬地停下了话头。

“随时都可以,”她轻轻说,“我是认真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她挽着他的手臂道。“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明天可以教她怎么绑一个豆娘样子的飞饵。或者她更有兴趣来帮艾斯做追踪训练也可以,我觉得她们会喜欢对方的,”她说着露出一个笑容。

波顿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以给予托莉爱和关心,他的女儿还没有走投无路。

把女儿带到这里来是个正确的决定,波顿。事情终于可以有个圆满的了结……

灌木丛中传来一根细枝轻轻折断的声音,他们两个人的动作都凝滞了。侧耳仔细听,也许是一只猫从阴影中跑过吧。

 

柯尔给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图书室里的光线很昏暗,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和一盏兽皮灯淡淡散发着光芒。他焦急地等着电脑充上电,以便能继续浏览怀特湖案件的消息,了解更多关于奥莉薇亚的事情。

他把手深深地揣在口袋里,踱步到图书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刚才在自己的小木屋的时候,突然传来的就餐铃的叮当声将他一下子拉回了过去,那个吉米还活着的时候。那时他们两个被允许跟在马夫旁边跑来跑去地忙活,然后像两条饥饿的小狼一样灰头土脸地回来。能和真正的牛仔一起吃饭是一件令人雀跃的事情,他那时的梦想就能整天和这些人在一起骑马,喂羊,然后跟父亲和弟弟一起处理牧场七七八八的事情。这段记忆的背后,现在是他深深地怀恋。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真正把精力放在这上面的话,能不能经营好这间牧场。他的嘴角不禁弯起一抹苦笑。造化弄人。如今他真正开始考虑是否要留下来的时候,这间牧场却已经要属于奥莉薇亚了。

那个曾经叫萨拉·贝克的女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幸存者。

你不是那个幸存者,知道吗?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生存……

没错,他明白她是从哪里来的了,现在也知道她是谁了。

她身上的其他疑点也有了解释。她的伤疤,她被人触碰时的抵触,她陷入记忆闪回的原因,还有为什么伯肯黑德的新闻会触发闪回。他回想起了他父亲说老栅栏牧场是如何治愈她的。他还想知道的是,她的丈夫和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这么努力地想要掩饰自己的过去,只是为了擦除所有受折磨的回忆吗?斩断自己和过去在怀特湖生活的一切社会联系,甚至包括自己的名字,这只是为了忘记惨痛的经历吗?他能懂得这种忘记过去的必要性。因为他也离开了这幢房子,离开了老栅栏牧场,只是为了忘记过去不好的回忆。虽然和她的经历比起来,他离开的理由显得是那么的可笑而微不足道。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林间小路旁的太阳能路灯微弱地散发出光芒。他看向窗外的夜色,浓重得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一样。这就是真相——为什么简问起的时候他也同意卖掉牧场的原因了。因为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地方对他来说还是像有一种魔力,从心底影响着他。所以卖掉它只不过是另一个逃离那段回忆的方式,不过是一种幼稚的方式来表达对父亲的不屑一顾。

但是他身体里有什么地方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他现在能回忆起来的不只有不好的回忆,还有一些过去的好时光,而这些好时光正是塑造了他性格的核心,是他已经忘记了的自己的本源。现在他回到了老栅栏牧场,再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时,它们就像是标牌一样指引着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