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故旧重逢(第2/3页)

胡思遥慢吞吞地下楼,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院子里的人听到响动,都抬头朝脚步声的来源处望去。那个男人——君廉示意了一下,两个壮汉快步朝楼梯口跑去。看到从楼上下来的胡思遥,两人都愣住了:院子中间有一个丑陋的老妇,这里又下来一个年轻版的,这是毁容人员的聚集地吗?见胡思遥两手空空,又是女人,两人就没再上前,只是守在那里。

胡思遥也不看他们,慢慢地向母亲走去。所有人都看着她,看清了她的脸。

韩熙往君廉的怀里躲去,目光不停地在老院长和胡思遥两人脸上来回切换。

此时的胡思遥似乎感觉不到旁人异样的眼光,她径直走到母亲身边,将被他们踢翻的小凳扶起来,又从母亲手里接过茶壶,试了试温度:“妈,已经凉了,我去帮您换壶热的来。”

老院长嘿嘿笑了两声,将茶壶拿回去:“不怕,我喜欢喝冷的。有太多的话要跟故旧相叙,热茶也会放凉的。”

胡思遥没有坚持,扶着母亲半靠在藤椅上,轻轻地帮她捏着肩:“妈,舒服不?”

“啊!”韩熙发疯似的尖叫,打断了母女俩旁若无人的谈话。君廉使劲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竟然像哄孩子般:“老婆,老婆,好了,好了,我在呢。”

韩熙渐渐平静下来,断断续续地哭诉:“她有女儿,她居然有女儿,呜……还这么大了,为什么?”

韩熙喜欢女儿,这点胡思遥知道,但为什么得知母亲有女儿,她会这么失控?难道她害得母亲毁容还不甘心,还想要她孤老终生吗?

“咕咕咕咕……”老院长大笑起来,因为脸上的肌肉不能伸缩,嘴张不大,所以她只能努力地压抑着,发出这种奇怪的笑声。

韩熙被她的笑声吓得忘记了哭,抬头望着她,又望了望胡思遥,然后咧嘴笑了起来:“我刚才居然会羡慕你有女儿?哈哈,你这样的女儿,也能叫女儿吗?报应!报应!”

老院长也不生气,点头笑着说:“对,就是报应。”

韩熙犹不解气,指着胡思遥笑得咬牙切齿:“你女儿跟你真像,哈哈,真不愧是母女啊,她叫什么名字?你老公呢?居然还会有人要你?”

“她叫胡思遥,古月胡,‘清风明月遥相思’里的思遥。”老院长轻声说,拿了小茶杯,倒了半盏茶喝。

“胡思遥?她是胡思遥?清风明月遥相思,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你居然还有脸提这些。”韩熙痛苦地眯起眼睛,转头望向胡思遥,“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时觉得你面熟,原来……”

“咕咕咕,呵呵……”老院长又怪笑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我怎么没脸提?不是我,你也许当年就饿死、渴死了,而这三十年来,我一直都后悔当年那么实心眼对你。对了,那年我们多大?二十岁都没到吧?记得那是我们第一次随剧团到乡下慰问演出,没想到被暴雨困在了一个小镇里。我们住同一间屋子,半夜里泥石流涌来的时候,地动山摇啊,我们想跑,还没来得及逃到门口房子就垮了。幸运的是,我们住在三楼,泥石流没有把我们活活埋掉。住在二楼的同事,就没我们幸运了,一个都没能逃出来,都死了。我们被压在楼板下面有几天?三天吧?还好那天从团里领了一袋面包放在房间里,面包就压在我身边的柜子底下,你说你饿,是我从柜子底下一点点把面包抠出来的,渴了,我就用撕下来的布条蘸着从砖缝里渗进来的雨水喝,面包先给你吃,水也是先给你喝。”

“你别说了。”韩熙捂着耳朵,不听。

老院长陷入了回忆里,不理会几近发狂的韩熙,继续说着:“一点点抠出来的面包屑,哪里够吃……你说你怕,问我们是不是都会死,我说不会的,我们一定会得救的。后来,我们都不敢聊天了,因为总离不开生死的话题。我说要不咱们背台词吧。你想了好久,说只记得那天最后一场戏里面的一句台词,其他的都吓忘了。我说那就背这一句吧。‘清风明月遥相思,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你就反复地背啊背啊……”

这些事,胡思遥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起过,原来,她的名字里还隐藏着这么一个故事。她又有些想不明白了,母亲那么恨君氏夫妇,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么一个跟过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名字呢?

老院长的目光盯在君廉身上,喃喃地说:“我们曾有过这么过命的生死之谊啊……后来我们终于获救了,老天保佑啊,我们都没事,你说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一辈子的姐姐。”

韩熙冲老院长吼叫道:“姐姐?可是我的女儿呢?你又是怎样对我的?”

老院长不理她,望着君廉说:“廉哥,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君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甩到她身上,冷哼一声,说:“很难吗?”

老院长放下茶杯,将信封里的东西取出来拿在手里翻看——那是几张相片,同一场景,角度略有所不同——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浸在浴缸里的照片。

她身后的胡思遥从她背后看出照片中的人,是林誉。胡思遥痛苦地闭上仅剩的右眼,当打不通林誉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林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但当有人将这个结果送到面前,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会难受——这个与自己以双胞胎姐妹身份并存了近三十年的姑娘,也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身份的真相吧?

老院长将纸袋抖了抖,从里面掉出来一张小纸片,她看着上面写的那个地址,呵呵地笑起来:“我就知道,藏在记事本里的这张小纸片,林誉不一定能找到,但是廉哥你,一定能找到的。”

君廉像一只掉入猎人陷阱被激怒的野兽,怒吼着冲向老院长,揪住她的衣领,将她从藤椅上拎起来,恶狠狠地吼着:“你到底想要怎样?还不够吗?我两个女儿还抵不过你的一张脸?”

胡思遥见他对母亲动粗,操起地上的矮凳就往他身上砸去,但立刻就被身边的壮汉捉住了,想挣开,却哪里挣得开?只得冲他吼道:“放开我妈!”

老院长猝不及防,被君廉碰翻了茶壶,茶水倒出来打湿了她的衣服。她无惧君廉,也不关心其他,只抖着骨瘦如柴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茶壶搂在怀里,连声说:“我的茶,我的茶。”

君廉一把夺过茶壶砸在地上,“啪”的一声,茶壶被摔得粉碎。

老院长看着摔得粉碎的茶壶,怅然若失:“那是你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啊,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