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清晨时分,雾气很浓,不时有汽车驶进或驶离这座名叫瓦克斯霍姆的小镇,没有人留意到那辆灰色的沃尔沃轿车。它停在离漂亮城堡不远的一片砾石区域,四周被树林环绕着,一群野猪正在雾中觅食。

坐在驾驶座上的尼尔斯·文特通过后视镜看着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他非常憔悴。今天他凌晨三点就醒了过来,五点不到就钻进了自己租来的车里,趁着夜色一路赶往瓦克斯霍姆镇。他想远离人群。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在说,你看起来很憔悴啊,尼尔斯。

不过他还能应付。

现在他还需要做的事情已经不太多了,今天早上他已经想好了最后一步棋该怎么走。他对柏迪尔的骚扰引致了一个计划的闪现,而当他看到强烈谴责马格努森世界矿业公司在刚果作业的电视新闻时,这个计划便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了。

和从前一样残忍无情。

后来他目睹了示威游行的队伍,也读到了示威者分发的小册子,还在各种各样的脸书网站群组上读到了很多帖子。他深切体会到了民众的愤慨之情。

就在那时他彻彻底底地肯定了自己的计划。

他会针对最群情激昂的地方发动攻击。

在九点一刻的时候,柏迪尔已经解决了与那名瓦利卡莱地区的土地所有者之间的问题。当然,他并不是亲自去解决的,而是通过他的一位军事指挥官朋友。军事指挥官派了一群秘密警察去见那名土地所有者,向他解释说由于该地区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他们可能需要下令在此处进行人员疏散工作。当然,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而已。那名土地所有者并不是傻瓜,他问他们有没有办法避免强制疏散。警察称一家名为马格努森世界矿业公司的瑞典公司曾提议由公司出面来确保这里的安全,条件是让他们使用这里的部分土地以进行矿物勘探工作,这同时意味着这里的麻烦能暂时得到解决。

土地所有者让步了。

事成之后,柏迪尔提醒自己的秘书给公司驻金沙萨的高级经理打电话,确保尽快将一份分量充足的礼物送到军事指挥官那里。

“他很喜欢黄宝石。”

当柏迪尔站在窗边感受着朝阳的强烈光芒时,他的心情好极了。瓦利卡莱地区的问题解决了!就在他还想着刚果的事情时,他的手机开始振动,于是他下意识地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按下了接听键。

“我是尼尔斯·文特。”

尽管柏迪尔此前在录音里所听到的尼尔斯的声音要比现在年轻好几岁,可是他能确凿无疑地听出现在电话里的声音与录音里的声音是出自同一个人。关键是,现在的声音不是录音。

是尼尔斯·文特本人亲自在说话。

柏迪尔感到血直往头上涌。他恨尼尔斯,那家伙就像一只能引致大祸患的小昆虫,不过他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好,尼尔斯,你在斯德哥尔摩吗?”

“我们能在哪里见面?”

“我们为什么要见面?”

“你要我挂断电话吗?”

“不!等一等!你想和我见面吗?”

“难道你不想吗?”

“好的,没问题。”

“我们在哪里见?”

柏迪尔迅速地在脑子里搜索着可能的见面地点,随后他看了看窗户外面。

街道对面是阿道夫·弗雷德里克教堂的墓园。

“确切地点在哪里?”文特问道。

“在帕尔梅的墓地边上。”

“晚上十一点。”

文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

上午十点刚过,奥维特·安德森独自一人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她违背了阿茨凯的意愿,坚持去学校咨询过了负责课外休闲活动的老师们。她去找他们是想问问关于儿子身上的瘀伤的缘由,因为最近有好几次阿茨凯都是全身带着大块大块的青紫色瘀伤回到家里。起初他试图隐瞒,每天早上都避开奥维特,不跟她见面。可是有一次当他傍晚脱衣服时,奥维特偶然推开了他的房门,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的伤。

“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

“你全身都是伤!”

“是踢球受的伤。”

“踢球会让你受这么大面积的瘀伤吗?”

“是的。”

阿茨凯上床睡觉了,奥维特坐在窗边点燃了一支香烟。那些伤真的是踢球造成的吗?

自那时起她便时常将儿子的伤势挂在心头。几天之后,她在晚班结束后回到家里,偷偷溜进阿茨凯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单,再次仔细察看他的伤势。

他全身都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还有大块大块的疤痕。

她就是在那时下定了决心要跟学校休闲活动中心的老师谈谈。

“不可能啊,他没有被欺负。”

阿茨凯的老师非常吃惊。

“可是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瘀伤。”奥维特说。

“那他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是踢球时受的伤。”

“既然如此,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可是踢球受的伤不应该是那样的。再说他的伤遍及全身各处!”

“唔,这我就不清楚了。他肯定没有被欺负,起码在我们这里是这样。我们有专门的防止欺负和暴力行为的措施,如果有类似的行为发生,我们肯定会知道的。”

奥维特只得对老师的回答表示认可。

她还能找谁说这件事呢?她没有什么社会关系网,跟周围的邻居也不怎么打交道。跟她有来往的人就只有同她一起工作的“同事”了,她们对别人的孩子可不感兴趣,而且这对她们来说是个雷区。

奥维特离开了学校,一阵突如其来的孤单和绝望的感觉随即涌上她的心头。她眼前所看到的是自己无助的人生,而她也无力摆脱靠出卖肉体谋生的境况,她已经被打上了妓女的印记。现在她唯一的孩子被伤害了,她却找不到任何人求助,翻遍了电话本也挑不出一个愿意倾听、可以安慰和帮助自己的人。在这整个空虚、寂寞的世界里就只有她和阿茨凯两个人,再没有别人了。

她在一盏街灯旁边停下了脚步,点燃了一支烟。一双皲裂的手在颤抖,并非是冷风的缘故,而是由于一些从她内心散发出来的更冷的东西。她的胸腔里仿佛有一个漆黑的深坑,而且这个深坑伴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会变得越来越大,并等待着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下去。如果有一扇逃离生命的密门,她一定会从那扇门跨出去的。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他。

一个也许能够帮助她的人。

他们一起在克尔托普区长大。他们曾住在同一栋公寓大楼里,而且多年来一直偶尔会有联系。不过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每次他们在路上偶遇的时候,彼此都觉得比较轻松。他们以往在一样的地方过着类似的生活,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弱点并且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