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全速前进

这怀恨在心的小畜生说的一席话着实令我生气,不由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他,径直朝着船桥走去,好把斯图达特的口信带给船长。

在这里,我看见维里克上校屹立在横栏边上。他伟岸的身材不管走到哪儿都令人侧目,魁梧的身形跟大力士差不多,加上高贵的面庞上露出的悲伤表情,莫名其妙地使我联想到斯图亚特王朝[1]老武士们的一张画像。这一切让我更加憎恨把他说成是骗子的无中生有的污蔑了。

只有像斯波克沙文这样的卑鄙小人才会觉得有这种可能。因为这位相貌高贵的绅士容貌轮廓清晰,眉毛高挑坦诚,对他的谈吐只需看上一眼,只要是不带偏见的人,就一定会确信他绝不会做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坑蒙拐骗、卑鄙无耻的事情来。

“嗨,小霍尔丹!”老斯托克斯先生喊道。我来到操舵室的时候见他和艾坡加斯船长还有上校呆在一起。“嘿,小伙子,甲板下头我那些聪明的伙计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着,脸上露出了微笑,看上去像是想搓搓双手,就像平常每当他感到特别高兴时想做的那样。不过不幸的是他受伤的胳膊还吊着呢,没法儿搓手!

“噢,很好,先生,”我以同样高兴的语气回答道。老轮机长的话语和蔼可亲,我马上将斯波克沙文那番卑鄙的胡言乱语激起的怒火抛在了脑后。“斯图达特先生叫我告诉船长,他可以随心所欲让船像正常时一样前进,因为甲板下面所有东西都准备安全妥当了,不用担心会再一次发生事故。他说他打算以全新的方式驱动发动机,他还把所有的司炉工和加油工都派到锅炉舱忙活去了。”

“好极了!”船长喊道,又一次敲响了船钟,拼命对着传声筒往下面喊话。“下面的人听好喽,开动机器,全速前进!”

“哎呀,哎呀,”斯托克斯先生气喘吁吁地说道。“但愿你和斯图达特,你们俩,可别鲁莽行事,船长——但愿如此!”发动机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年轻母亲的第一个孩子,生怕给弄坏了,所以他开始顾不上去想追黑人海盗的事情了。

“胡说!斯托克斯,你这老东西!闭嘴!”船长说道。“舵手,保持航向,东北偏东!亲爱的上校,现在我们终于正儿八经地开始追赶那些来自地狱的恶棍啦!还有,先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要不了多久、天黑之前就能追上他们,我敢打赌!”

“但愿咱们能够追得上,艾坡加斯先生,”上校内心悲伤却又满怀希望地答道。“可是,哎呀,大海这么广阔,也许咱们会错过那条船。我一想到这个就受不了!”

“哦,可咱们是不会错过它的!”船长可不是轻易放弃希望的人,信心满满地说道。“相信我吧,先生。从图纸上看,它在咱们现在所处位置的东面,离咱们目前方位的有效航程在二十到三十英里之间,先生;要是咱们冲着顺风方向径直斜插过去,再朝着北边和西边行驶,就能很快追上它——我敢肯定——没错,肯定。看,上校,来看看咱们现在怎么走。哎呀,对你来说这消息不就是一个冲击波嘛,先生,只要看看咱们的船尾尾流好了!”

老船当然是在飞速前进。前方激起的海浪高高耸起,几乎要把艏楼给淹没了。船将起伏的海水向两侧犁开,在船尾处形成了一个宽阔的箭头形状。随着船的前行,箭头的两边愈发分开,而中间的部分则布满了泡沫,仿佛被撒上了一层银色的霜。这泡沫是被转个不停的螺旋桨叶片搅起来的,它打在海水里,发出富有节律的“砰——砰,砰——砰,砰——砰”的声音。

螺旋桨现在不“空转”了,因为现在尼普顿[2]情绪平静,用不着翻越巨浪,也不会跌进深深的浪谷;所以这条老船不用向雀跃颠簸的海水屈服,用上了发动机的最大马力,平稳地向前驶去,一点儿都不用在别的上面浪费力气。

我们就这样破浪前行。头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照耀下的蔚蓝大海闪闪发光,天蓝色与金黄色交相辉映。有时从西面吹来一阵明快而清新的微风,撩动的涟漪泛着泡沫,宛如笑靥一般;有时我们会经过一片散乱的马尾藻,那长长的黄色藻丝向外伸展着,像手指般徒劳地想要抓住涟漪,仿佛在乞求它们不要晃动;我们的烟囱又在往外冒着浓浓的黑烟,在我们航线上方的天空里形成一个盖子,在光芒闪烁的海面上冷冷地投下一道阴影,使口齿不清的小涟漪的欢笑声戈然而止;当风儿把它随意地吹来吹去,不久又很快聚拢的时候,它甚至让阳光也感到了畏惧。

我们继续这样前行了好一阵子,脚下“北方之星”号颤动的甲板飞一般地在海水与空气里穿梭,内龙骨一直在颤抖,老练的发动机不停地转动,驱使着船向前进。“嗨,水手长!”过了不一会儿,船长喊道,“船现在怎么样啦?啊?”

老马斯特斯远远地呆在船尾往上拉拖曳式计程仪,我们一开始追逐时就将它挂在了船边。过了一会儿,等他能看清楚仪器上的数字,马上就回答了船长的问话。

“十六节[3],先生!”他喊道,然后我们又听见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习惯性的评论,不管意思是赞成还是不满,“啊,吓了我一跳!”

“天哪,上校!”艾坡加斯船长朝着身边哭丧着脸的客人叫道。“我们的速度达到了十六节,先生;想想看哪!我没想到这老爷船能跑这么快!”

“这速度是不错,很棒,船长,”客人答道。我发现跟我们把他从小船上抬过来的时候比,他现在甚至显得更加疲惫不堪了。“可是别忘了先生,“圣皮埃尔”号一直在顺风行驶,就像今天早上一样,肯定在我们前面好几英里远啦!”

“是的,我知道它在走着呢;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计算它的行踪的时候充分考虑了这一点,”我们的船长答道,丝毫没被上校的话吓住。“可是即使它装上所有它能带得了的帆具,在这样的微风里最多也不能快过三节或四节;它每走一英尺,我们就走了五英尺!”

“没错,”美国人说道。他一脸茫然,显得十分疲倦。“可是——我担心我们到底还是太晚了!我——上帝保佑——我的,我的,”

“事实是,亲爱的先生,”美国人说话停顿的时候,船长突然喊道,打断了他的话。上校脸色死灰一般,紧紧抓住面前船桥的围栏,像是怕摔倒或者昏过去。“你身体累坏了,勇气也动摇啦!哎,自打你的船上发生骚乱以来,这三四天你一定没怎么合眼吧?呃?”

“天哪!”上校高呼道。“先生,我想从星期五到现在,我就没闭过眼,除了在那条小船上漂泊的时候,那会儿我肯定有一阵子是失去知觉了。因为尽管我记得起看见了你们的船,并且还举着一块船底木板想向它示意——因为我们那条船既没有桨也没有帆,可是我想不起看见你们的船开过来帮助我们,也不记得,船长,像你说的那样,这位年轻勇敢的绅士跳进海里然后游过来救我们。相信我吧,先生,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永远永远对你这高尚的行为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