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们分道扬镳

虽然在持久的战斗中这两位法国水手遭受了好一顿殴打,但似乎并无大碍。的确,比起他们所受的轻伤,缺吃少眠更让他们遭罪,当我与加里·奥尼尔正照料他们时,我们听到乱嚷嚷的声音和某种闷钝的呻吟声,似乎是从交谊厅的后头传来。

艾坡加斯船长立马赶到那儿,用指关节敲着其中一个较大特等舱紧闭的房门,在船中穿梭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

“嘿,谁在那儿?”他嚷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出来!”

对他的质询,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尖叫。

“发生了什么事?”船长又问了一次,语调温和了些。

“你没什么好怕的。我们这儿全是朋友!”

但叫嚷和嘈杂声依然不断,于是船长一面再次用拳头敲着房门,这次敲得更为强劲有力,一面用沉甸甸的靴子踢着那扇紧闭不动的房门下端。

紧急呼唤声传来,尖叫声便戛然而止。我们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用法语喊道——“发发慈悲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能从中分辨出盈盈的啜泣声和低沉剧烈的呻吟声。

“啊!勇敢的海地人!可怜可怜,饶我们一命吧!”

“岂有此理,你们这群懦夫,我们不是那帮该死的海地人,我倒希望你们好好让他们招待招待!这只是你们应得的报应!”船长吼道,对于这个法国女人的误认,以及对于这帮被我们迅速收服的凶残的恶棍,她的祈求怜悯之词让他满腔怒火,情绪失控。“我们是英国人;我们是朋友,我告诉你,真诚的英国水手,来搭救你们来了,赶快开门!”

但在门后说话的布瓦松夫人,毋庸置疑,依然一副冥顽不灵的态度。

“哈!这帮虚伪的英国佬,”她嚷道,“打败了那群猪猡!”

对此船长冷冷一笑,他旁边的人也被逗乐了。

“在她那种族里,还算不错的典范了,”船长喊道,“他们总是侮辱其他的民族,只要自己倒了霉就说别人背叛他们,而不去想着救救自个儿,而我们这些‘背信弃义’的英国人就会自救。”

虽然知道根本不可能说服她打开从里头闩住的舱门,但船长还是吩咐我去甲板上叫艾尔西·维里克下来看看能做点什么,他认为那个执拗的受困之人无疑可以认出她的声音,这样一来,那个女人或许会更加通情达理一点。

说干就干。

我沿着楼梯上上下下。不久之后,我返回时随我而来的不只是艾尔西小姐,还有上校也在旁边;加里·奥尼尔急咻咻地跟随我下梯,他一心急着下楼,这样就能够更好地照料好上校的伤腿了,而这条腿旧伤复发,需要重新包扎。费了一些劲之后,加里才让上校安安稳稳地下梯来。

多亏了艾尔西的一番恳求,布瓦松夫人最终才做出让步,答应只要有空儿就从躲避的舱室出来,“洗漱打扮一番。”

“老天啊!”船长无意中听到这话,他朝上校嘲讽般的咧嘴一笑,喊道。上校的腿搭在一把椅子上,加里正手忙脚乱地用绷带给他包扎伤口。“我开始就说过,她是一个真正的法国女人,天啊,在这个窒闷的船舱里禁锢了二十四个小时之后,想着她自己和丈夫每分每秒都可能被一群海盗流氓杀掉,只顾着打扮打扮自己,脑袋空空如也,有机会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了,也不想着要感谢感谢上帝。怪哉怪哉!”

“老天!”上校喊道,对这番言论莞尔一笑,“千真万确,但他们个个物以类聚,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的朋友。”

不久之后布瓦松夫人走出舱室,我发现她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精致的便袍,衣袍上的饰品琳琅、丝带飘逸,脸上搽着大量的珠光粉和诸如此类的化妆品,脸颊洋溢着光彩——对,夺目的光彩。

尽管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但她闪烁的黑眼睛里却毫无一丝泪痕,然而她那胖墩墩的丈夫,俯首帖耳地跟随其后,激动之情暴露无遗,红扑扑的脸庞因哭喊而肿胀,俨然一只遭受鞭笞的杂种狗。

这位夫人向我们致以最优雅的问候,并欣然发现我还算“秀色可餐”,于是向我抛来一个媚眼,但显然她并非不谙于此道。

在给船长的谦恭作揖回礼时,她无意中发现那些受伤的可怜水手躺在楼梯口附近的坐垫上,鲜血四溅——看到此情此景她立即嗤之以鼻,喋喋不休地宣称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一个“猪圈”,任何女士都要避之唯恐不及,并且惊讶地表示这帮“普通海员”竟然得到照料,竟然可以待在这个交谊厅,按照她一贯的理解,这套房间只服务于“头等舱的乘客”。

船长跟我一样都听懂了她的话,他在鲁昂[1]附近的法国学校学会了法语,对她的这番言论火冒三丈。

“那些人,”他用最正宗的巴黎话说道,“是你自己国家的人,他们的牺牲才让你和你丈夫活在世上,当他们在甲板上打打杀杀时,你丈夫却畏畏缩缩躲在下面,为此你该感到羞耻。”

布瓦松先生一脸窘迫,但对此哑口无言。那位夫人嗤之以鼻,眨巴着闪烁的黑眼睛,仿佛瞥一眼丈夫就会将他抹灭似的。

“我勇敢的赫拉克勒斯[2],”她愤愤说道,“冷静点。在布瓦松家族你已经有名气了,作为英雄你已经名声鹊起,对这个英国佬的侮辱之言,你没必要放在心上。但对你,”她转向上校愤然说道,“这本不该发生。”

“我?老天爷!”维里克上校喊道,对她这样横加指责而大吃一惊。“什么啊,正是我一开始就竭尽全力要阻止阿方斯船长让那些该死的黑鬼上船啊,但你和布瓦松先生,你们两个,却反其道而劝之。”

“我的天啊!亲爱的赫拉克勒斯,瞧瞧我们所受的诽谤,”愠怒的法国妇人变得不可理喻起来,转向他那卑微可怜的丈夫,此时她丈夫挥手耸肩以作回礼。她瞥了一眼船长和维里克上校,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似的,接着她跟艾尔西说了些话,“千真万确,在贫民窟之中,有些人,她不愿提及的某些人,都是些残暴之徒,是些臭名昭著、忘恩无义之徒——卑贱的人,而这个小姑娘,她是个天使。”但对她的这番话或者亲昵之举,艾尔西似乎并不以为然。

说到这儿船长就终止了这场对话。他显然受够了布瓦松夫妇,于是我和加里跟着船长上了升降梯,我听到船长一面走一面喃喃自语,恰好听到了下面的只言片语:“想一想——勇敢的人——失去——价值——救了这样的——他们的——太可怕了。她轻浮无聊——他——一个——他妈的懦夫!”最后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随后我和加里两个人又下去了,并把小约翰逊架在中间并抬着他上楼;经过我们的照料之后,这个勇敢的小伙子伤口愈合出奇地快,我们发现黑鬼刺的那刀只是擦到了他的肋骨。经过在下面一段漫长的囚禁之后,他渴望呼吸新鲜的空气,也亲自看看并判断我们混战之后甲板上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