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页)

她又尖叫起来。

老爹把卧室门撞得震天响。

抽屉柜一点一点地向她逼近。她希望小地毯能拖住它的脚步,但是抽屉柜似乎在用它的狮爪将小地毯往前推。她的床晃得太厉害,把她摔到了地上。

抽屉柜在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中间的抽屉弹了出来,就像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把她吞进去。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尖叫了出来。

门被撞开了,老爹冲了进来。

接着,震颤停止了。

时隔三十年,那种如天塌下来一般的恐惧依然让她记忆犹新。很多年里,她一直害怕关上卧室的房门,而且她依然害怕地震。在加州,地面发生轻微的震颤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她从来没有完全习惯。每当她感觉到地面震动,或者看到电视上出现建筑物倒塌的画面时,恐惧就像药物一样在血管里渗透,她并不是害怕被砸死或者烧死,而是条件反射地感觉到了儿时世界突然崩塌的那种盲目的惊慌。

这天晚上,她去赴约的时候,依然焦躁不已。她身穿黑色真丝紧身裙,戴着唐·莱利在分手前的圣诞节送给她的珍珠项链,走进雍容华贵的玛莎餐厅。

唐点了一支勃艮第白葡萄酒,称为科奇科尔登-查理曼园干白葡萄酒。大半都是他在喝,朱迪喜欢它的坚果味,但是,她没法放心喝酒,因为她的黑色漆皮手提包里塞着一把装有九毫米子弹的半自动手枪。

她告诉唐,布莱恩·金凯德接受了她的道歉,允许她撤销了辞呈。

“他不这样不行。”唐说,“拒绝就相当于把你炒掉。他才当上代理特工主管的第一天,就失去了手下最好的特工之一,他会很难看的。”

“也许你说得对吧。”朱迪说,但是她心想,唐现在说这种话,当然很容易。

“肯定是这样的。”

“不要忘了,布莱恩可是个KMA。”KMA是“kiss my ass”的缩写,它指的是一个人已经有资格领取丰厚的退休金福利,随时都可以舒舒服服地退休,想什么时候退休都行。

“是啊,但是他也是有自尊的。试想,他到时候该怎么跟总部解释把你放跑的事情。‘她对我说脏话。’总部听了他的解释,就会说:‘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神职人员,难道你从来没听特工说过脏话吗?’呵呵。”唐摇了摇头,“金凯德要是不肯接受你道歉,会显得他懦弱。”

“我想是吧。”

“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你没走,我们说不定很快又可以联手办案了。”他举起了酒杯,“为莱利和马多克斯二人组的光明前景干杯。”

她和他碰了杯,呷了一口酒。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这次的案子,回想着当时犯下了哪些错误,给辩护律师发起了哪些出其不意的攻击,他们还回味了紧张和胜利的时刻。

等到喝咖啡的时候,唐说:“你想我吗?”

朱迪皱起了眉头。说“没有”会显得很残忍,况且这也不算是实话。但是她不想让他抱有错误的期待。“有些地方还是想的吧。”她说,“我比较喜欢你风趣和机智的样子。”她还想念身边有个人暖床的日子,但是她不会跟他说这种话。

他说:“我想念我们一起谈工作的时候。”

“我现在都是跟老爹谈工作了。”

“我也想他。”

“他很喜欢你,他觉得你是个理想的老公——”

“是的,我做得到的!”

“对于执法系统的人来说。”

唐耸了耸肩:“我会朝这个方向努力的。”

朱迪咧嘴一笑:“或许你应该跟老爹结婚。”

“哈哈。”他付了账,“朱迪,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我听着呢。”

“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当一个父亲了。”

由于某种原因,这句话激怒了她:“那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大声叫好,然后张开双腿吗?”

他被吓到了:“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你需要承诺。”

“承诺?唐,我只要求你不要跟秘书胡搞就够了,但是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他石化了:“好吧,别生气。我只是想说,我已经改变了。”

“那我就应该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回到你的身边吗?”

“我想我可能还不了解你。”

“你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她心软了,“别想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当初两人同居的时候,她总是饭后驾驶员。

他们尴尬地沉默着,离开了餐厅。在车里,他说:“我觉得我们至少应该谈一谈。”唐这个律师,就是喜欢谈判。

“可以啊。”但是我怎么可以告诉你,我的心已经冷了呢?

“我跟保拉做过的事情……那是我一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这话她信。他没有喝醉,只是足够放松,可以说出心中的感受罢了。她叹了口气。她想让他开心。她喜欢他,也不想见到他痛苦的样子,因为她也会跟着难受。她希望自己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但是不能。

他说:“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些美好的时光。”他透过她的真丝裙,抚摸着她的大腿。

她说:“你要是想在我开车的时候把我撩起来,我就把你从车子里扔出去。”

他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好吧,听你的。”他把手拿开了。

过了片刻,她后悔自己对他太过严厉。有男人摸自己的大腿,也不是件那么糟糕的事情。唐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情人——他很狂热,但是有些无趣。不过,有他也终归好过什么也没有,而她认识他之后,就没有跟别的男人好过了。

为什么我没有男人?我不想孤独终老。我是不是出问题了?

靠,才没有呢。

一分钟后,她在他住的楼房外停了车。“谢谢你,唐。”她说,“谢谢你帮我打赢了官司,还请我吃了饭。”

他凑过来,想亲她。她把脸颊对着他,但是他吻上了她的嘴唇。她不想对此太过纠结,于是听之任之。他一直不肯停下来,直到她退开。接着,他说:“进来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冲卡布奇诺。”

他那期盼的眼神差点摧毁她的意志。这能有多难呢?她扪心自问道。她可以把枪放进他的保险柜里,喝一大杯暖心的白兰地,然后在一个体面的追求者臂弯里过一晚上。“不用了。”她坚定地说道,“晚安。”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她也凝视着他,眼神既尴尬,又抱歉,但是很坚决。

“晚安。”他终于告了别,下了车,关上了车门。

朱迪发动了车子。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他站在人行道上,一手举在半空中,在跟她道别。她打开红色的指示灯,转了个弯。这时候,她终究还是感觉到了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