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7页)

每年都会有一次,整个公社的人倾巢出动,花上一天的时间将一桶又一桶的葡萄酒滚上山,滚过树林,运送到这片空地。在这里,葡萄酒会装上保罗·比尔的卡车,运输到纳帕谷的装瓶厂。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大日子。他们总是会在当天晚上举办一场盛宴,第二天全体休假,来庆祝今年的丰产。庆祝仪式一般在丰收的八个月后举行,也就是说,过几天就该庆祝了。今年,神甫决定将派对推迟,等到州长宣布对这座山谷“缓刑”的第二天再说。

作为供应葡萄酒的回报,保罗·比尔会给公社的伙房运送食材,往免费商店的货架上放满商品——衣服、糖果、香烟、文具、书籍、月经棉塞、牙膏,不管是谁的必需品,都可以在他那里置办。这个体系是在没有金钱交换的情况下运作起来的。然而,保罗会记账,每年年底,他会把盈余的现金存在一个银行账号里,这个账号只有神甫和斯塔尔知道。

神甫从空地出发,沿着小径走了一英里,绕过水坑,跨过倒下的树木,然后改变方向,循着一条看不见的小路穿过树林。路上没有车辙,因为他已经小心翼翼地盖上了一层松针,形成了林地覆被物。他在一个小洞前停住了。目之所及处只有一堆植被:折断的树枝、连根拔起的树苗堆了十二英尺高,就像一堆篝火。他必须直接爬上去,扒开一些灌木,才能看到卡车是否依然藏在里面。

并不是说他觉得会有人来这里寻找那辆卡车。里奇·格兰杰是南得州油田的利特金地震测量公司雇用的放线员,调查人员追查不到他与加州谢拉县的这处偏远葡萄园存在任何联系。但是,也不排除时不时会有一对背包客夫妇彻底迷路,不小心闯进公社的地盘——梅兰妮就是这样——到那时候,他们肯定会纳闷,为什么这么大的贵重机械会停在丛林里。因此,神甫和食禾者们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隐藏这辆卡车。神甫很确定,即使是在空中也看不出这里藏有卡车。

他扒开一个车轮上覆盖的植被层,踢了踢轮胎,就像一个疑神疑鬼的二手车买家。他为这辆车不惜杀了一个人。当他意识到马里奥再也回不了家时,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起了马里奥的漂亮老婆和孩子们。接着,他把这个思绪从脑海里赶走了。

他想安慰自己,明天早上这辆卡车就可以上路了。单单是看着这辆卡车,就让他焦躁不安。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马上把它开走,就今天,就现在,目的只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但是他已经宣布过最后期限,而时机是很重要的。

这种等待令人煎熬。他想坐进去,发动卡车,就看看一切是否正常;不过这样做会很愚蠢。现在最好是把它放在这里不要动,明天再说。

他在上面又覆盖了一层遮蔽物,然后看了看用来捶打地面的钢板。如果梅兰妮的计划能够成功,这样的振动就能触发一场地震。这个计划有其纯粹的正当性。他们将利用地球积聚的能量作为威胁,迫使州长关心环境。地球正在拯救自己。神甫觉得这样做是正义的,而且近乎神圣。

灵灵低吠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可能是野兔,但是神甫紧张地把他扒开的树枝拢了回去,然后往回走。

他穿过树林,来到小径上,转身走向村庄。

他在小径中间停住了,皱了皱眉,感到困惑。来的时候,他跨过了一个大树枝,但是现在,这根树枝已经被拨到了一边。灵灵还从来没有对野兔叫过。看来附近有人。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是声音在茂密的植被丛中很快就会消失。会是谁呢?有人跟踪他吗?先头查看地震振动器的时候,被他们看到了吗?

当他往住处走时,灵灵变得充满了攻击性。当停车的那片圆形空地进入视线范围后,神甫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在泥泞的空地上,神甫的CUDA旁边停着一辆警车。

神甫的心跳都停住了。

这么快!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他?

他盯着这辆警察巡逻车。

这是一辆白色的福特维多利亚皇冠,车身的侧面有绿色的条纹,车门上有一个银色的六角警长星,天线有四根,车顶上的架子上有蓝色、红色和橘色的车灯。

冷静。没有过不去的坎。

警察找上门来,可能不是为了振动器。说不定是某个警察闲着没事,出于好奇,沿着小径走了下来。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但却是有可能的。此外还有很多可能的原因。说不定他们是在搜救一位失踪的游客。说不定某个警员正在物色一个隐蔽的场所,准备跟邻居的老婆私会。

他们甚至可能没有意识到这儿有个公社。或许他们永远也不需要知道。要是神甫溜回树林里——太迟了。正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看到一名警察在一棵树周围转悠。

灵灵狂吠起来。

“别叫。”神甫说,灵灵马上安静了下来。

这名警察正穿着灰绿色的警员制服,短外套的左胸处饰有一颗星星,他戴着牛仔帽,裤腰带上别着一支枪。

他看到神甫,挥了挥手。

神甫犹豫了一番,然后缓缓举起手,也跟他打了招呼。

接着,带着不情愿的心情,他向汽车走去。

他讨厌警察。大多数警察都是小偷、恶霸或者心理变态。他们虽然穿着制服,地位优越,但其实本质比他们逮捕的罪犯还要坏。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强迫自己表现得客套一点,装作是个安分守己、老实巴交的乡里人。

他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放松了脸部的肌肉,微笑着说:“你好。”

这个警察是孤身一人。他很年轻,可能二十五到三十岁的样子,留着短短的浅棕色头发。他穿着制服的样子已经显得很肥了,不出十年的时间,他就会有啤酒肚。

“这附近有没有人住?”警察问。

神甫很想撒谎,但是经过片刻的思考,他认为这样做太冒险。这个警察只要沿着正确的方向走个四分之一英里,就能看到小屋。一旦意识到自己被骗,他就会起疑心。于是,神甫说了实话:“附近有个银河酒庄。”

“我以前还没有听说过呢。”

这不是偶然。在电话簿上,银河酒庄留的是保罗·比尔在纳帕谷的地址和电话。社区成员当中,没有人是注册选民,而且没有人交税,因为大家都没有任何收入。他们总是偷偷摸摸地行事。自从嬉皮运动因为媒体的过度曝光而毁于一旦后,斯塔尔特别恐惧曝光。但是许多社区成员躲藏起来是有理由的。有些人在躲债,还有些人是通缉犯。阿橡是个逃兵;颂从对她实施性侵的舅舅那里逃了出来;莳萝的老公经常对她拳打脚踢,还威胁说如果她离开他,他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