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7页)

就在花儿费劲地弹奏着A小调和弦的时候,神甫带着好玩的心态想象着自己回归正常社会后的生活。他幻想着自己每天去上班,购买短袜和翼尖鞋,在家里添置一台电视和一台烤面包机。这样的想法让他作呕。他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光明正大的生活,从小在妓院长大,在街头接受教育,曾经做过短暂的灰色生意,大半辈子都在领导一个与世隔绝的嬉皮公社。

他想起自己曾经有过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十八岁的时候,他曾经为詹金森夫妇工作,这对夫妇在街边开着一家酒水店。那时候,他觉得他们很老,不过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他们那时候也就五十来岁吧。他本来打算的是,只要知道了他们放钱的地方,他就不在那儿干了。到时候把他们的钱偷了就行。但是后来,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

他发现,他的计算能力强得吓人。每天早上,詹金森先生都会把总计单位是美元的零钱放进收银机里。顾客购买酒水,需要找零的时候,神甫要么自己给他们找零,要么就会听到店里的员工声音洪亮地报出价格:“罗伯托太太,一共二十九美元。”或者“找您三美元,先生”。这些数字似乎会在他的大脑里自动相加。一天下来,神甫总是能精确地知道柜台到底有多少库存现金。在一天结束的时候,他不需要点钱,就能告诉詹金斯当天的营业总额。

当詹金斯在电话上与销售员交谈时,他会侧耳倾听。通过这种方法,他很快就知道了店里每一款酒水的批发和零售价。从那以后,他脑子里的“自动收音机”就会计算每笔交易的利润,他震惊地发现,詹金斯竟然可以赚这么多钱,而且不用偷别人的东西。

在他的指示下,詹金斯夫妇的酒水店一个月内遭到了四次抢劫。接着,他向他们提出,要把这家店盘下来。他们没有答应。于是,他安排了第五次抢劫,而且这一次还让詹金斯先生挨了拳头。这件事情之后,詹金斯先生接受了他的提议。

神甫从社区的高利贷者那里借了钱,用店里的营业收入给詹金森先生分期付款。虽然他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但他总是对财务状况知根知底。没有人骗得了他。有一次,他雇用了一个看起来很体面的中年女子,这名女子每天都会从“收音机”里偷一美元。到了周末,他从她的工资里扣减了五美元,把她打了一顿,警告她不要再回来。

短短一年以内,他就开了四家分店;两年以后,他开了个酒水批发仓库;过了三年,他成了百万富豪;到了第四年末,他成了逃犯。

他有时候会想,假如当初他还清了高利贷,老老实实地让会计给国内税务局报账,就他所受的欺诈指控跟洛杉矶警察局(LAPD)达成认罪辩诉协议,说不定到了现在,他就能有一家像可口可乐那么大的公司,住在比弗利山庄【21】 的一栋豪宅里,家里有一个园丁,一个泳池清洁工,还有一座能停五辆车的车库。

但是在兀自想象的过程中,他知道,这种情况永远不可能发生。这不是他。那个穿着白色浴袍,走下楼梯,气定神闲地命令女仆给他榨橙汁的人,长着别人的面孔。神甫永远无法生活在一个四平八稳的世界。他总是适应不了规则,他永远不会甘于屈居人下。所以他必须生活在这里。

在银河谷,我制定规则、改变规则,我就是规则。

花儿告诉他,她的手指疼。

“那就该休息了。”神甫说,“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明天再教你弹一首曲子。”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你弹吉他的时候,手指不疼吗?”

“不疼,不过这只是因为我习惯了。等你练习了一段时间以后,你指尖的皮肤就会变硬,就像你脚跟的皮肤一样。”

“诺埃尔·加拉格尔是不是也是这样?”

“如果诺埃尔·加拉格尔是个流行吉他手的话……”

“那当然!他是绿洲乐队的成员啊!”

“哦,那他指尖的皮肤就是硬的。你觉得你以后想当音乐家吗?”

“不想。”

“说得挺干脆的嘛,你有别的想法?”

她看起来一副心虚的样子,仿佛她知道他不会同意,但是她鼓起勇气说:“我想当作家。”

他也不知道该对此作何感想。你老爸永远也读不了你的作品。但是他还是装出一副很热忱的样子:“那太好了!什么样的作家?”

“给杂志写稿子。应该是像《少年》这类杂志吧。”

“为什么?”

“那样就可以见到明星,采访他们了,还可以写一些关于时尚和化妆的文章。”

神甫咬着牙齿,尽量不让自己的厌恶显露出来:“好吧,总之我还是挺支持你当作家的。如果你写诗和小说,而不是写杂志稿的话,你还是可以住在银河谷的。”

“是啊,可能吧。”她带着怀疑的口气说。

他看得出她不打算在这里生活。但是她现在还太小,不懂事。等到她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她或许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希望如此。

斯塔尔走了过来。“该去听特鲁斯的节目了。”她说。

神甫把吉他从花儿那里拿了过来。“快去睡觉吧。”他说。

他和斯塔尔向停车的圆形空地走去,半路上把吉他放到了颂的小屋。他们发现梅兰妮已经在那里了,坐在CUDA的后座上,听着收音机。她已经穿上了从免费商店那里拿来的亮黄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这身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她已经把T恤塞进了裤子里,用皮带把牛仔裤系得紧紧的,衬托出自己的小蛮腰。她还是性感得要命。

约翰·特鲁斯说话时有降调的鼻音,听众很容易被催眠。他的强项就是把听众真心相信,却又羞于承认的事情大声说出来。他所说的大多是些标准的法西斯主义问题,比如,艾滋病是对罪恶的惩罚;不同的人种拥有不同的智力水平;这个世界需要的是更严格的纪律;所有的政客都愚蠢而腐败。神甫猜想,他的观众应该是那种肥胖的白人,这些人所有的见识都是从酒吧里听来的。“这个人,”斯塔尔说,“他身上集中了我所讨厌的所有美国人的气质:心怀成见,假装高尚,虚伪做作,自以为是,而且真的很蠢。”

“这是事实。”神甫说,“准备听节目了。”

只听见特鲁斯正在说道:“下面我再读一遍州长的内阁秘书霍尼穆恩先生发布的声明。”

神甫的汗毛倒竖起来,斯塔尔说:“那个狗娘养的!”正是霍尼穆恩在幕后策划了淹没银河谷的计划,他们对他恨之入骨。

约翰·特鲁斯接着说了下去,他的口气无比郑重,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很重要:“大家听好了。‘FBI调查了五月一日出现在网络公告板上的威胁信。调查表明,这起威胁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