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海难事件调查 3.“他们”

西溪路388号是一个不可貌相的地方,从外观看是一间普通的咖啡馆,但当桑绪推门进去时,满室的女仆向他次第弯腰:“主人,欢迎回家。”末了,一个戴猫耳的女仆轻柔地“喵”了一声,脖子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桑绪感觉像是被人扣了满满一脸盆巧克力奶油。

所幸林九微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这姑娘看起来还没完全相信桑绪的身份,一落座,就展开了仔仔细细地盘查,颇有几分警察的作派。

桑绪问林九微:“殡仪馆也需要法医?”

林九微说:“我在殡仪馆做遗体修复工作,以后拿到毕业证书有的是时间当法医,现在试试别的职业也蛮有趣的。”

“遗体修复有趣?”桑绪问。

林九微被勾起了谈兴:“我发现学法医的在这方面其实很有技术性优势,比他们学美容化妆的功底扎实多了!上午我就打理了一位独居老太太,死亡两天后才被发现。其实现在天气冷了,两天倒也不算恐怖,主要是她养了一只猫,这只猫没有人喂,老太太的脸就遭殃了,而且她有鼻炎——”

林九微在桑绪皱眉并且脸上血色退却时乖觉地闭上了嘴。

“比起遗体修复,”桑绪说,“我更想知道您所说的‘他们’是谁。还有,我找罗大年了解过,船上渔民死亡时神态都很平静,我想象不出十几个渔民面对海难和死亡,是怎么做到泰然处之的。”

“你信不信鬼?”林九微忽然说。

桑绪摇头。

林九微一笑,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在恐怖电影里,一般就是你这种不信邪的人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然后故事就开始了。”

“如果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的。”林九微说。

桑绪翻开酒水单,问林九微:“您喝点什么?”

林九微看了看桑绪,叹口气:“那好吧。”

林九微开始详细地向桑绪描述她私自解剖尸体的发现,并解释了那些凝冻状的大脑胶质细胞和脑损伤的必然关系。

“……可是我解剖了几具尸体,结果都一样,有胶质细胞,没有脑损伤,”林九微说:“后来——”

“您就被劝退实习了?”桑绪说。

林九微瞪他一眼:“那以后‘他们’就出现了。你忽然发短信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终于决定跟我摊牌了。”

从被第一个噩梦惊醒开始到现在,林九微始终难以相信这些事是鬼神作祟,但不可否认,她内心对鬼神的设想和恐惧始终是存在的,向桑绪复述这些阴惨诡异的噩梦时,她的手心里会不由自主地不断渗出来冷汗。

“……正常人肯定是不信嘛,所以我又去了几趟舟山,想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九微说。

“我觉得正常人不管信不信,可能都不会再去舟山。”桑绪说,“你胆子挺大。”

林九微笑了笑,低头喝奶昔,没有提起每次自己从噩梦中惊醒,都会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

“为什么管这些现象叫‘他们’,你不是说是鬼么?”桑绪问。

“因为‘延迟效应’。”林九微说。

噩梦是在她解剖尸体后过了一天才出现,可见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并不是一种全知全能的力量,而是像人一样,需要时间作出反应,这一定是一种有智力的东西,而不是纯粹的邪恶力量。

桑绪认真地听完,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心理医生,可以介绍你去咨询。”

“谢谢,我已经咨询过了,我没被催眠没有精神分裂也没有臆想症,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检查单。”林九微说。

“你没把你的解剖发现告诉警方?”桑绪问。

“因为我第二天就被开除了,根本没机会写报告。”林九微说:“而且最主要的是,死者都没有脑损伤,这事奇怪是有点奇怪,但没有任何他杀痕迹的情况下,再非得查就是浪费警力了。”

“那你为什么要查下去?”桑绪反问。

“因为我是一个特别天真还没脱离学校书呆气的傻学生呗!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对法医工作充满不切实际的盲目热情,好奇心过盛而且不体谅人。”林九微一口气说道。

桑绪莞尔:“谁说的?”

“反正没说错。”林九微用手指戳着桌上的蜘蛛侠摆件,蜘蛛侠的头用一根细细的弹簧和身体相连,被林九微戳得狂摇不止。

“你知道吗,”林九微对桑绪说,“我给王有福家打过电话了,要不是他们说的确有你这么个人,我也不会告诉你脑胶质细胞增生的事了。”

“谢谢你的信任。”桑绪说。

林九微说:“其实证实了你的身份以后,我就更想不通了。你在北京工作,前天才赶到舟山奔丧,没错吧?这么说,你前天到舟山,然后从罗大年那里打听到我的电话,今天就追踪找到了我。”

林九微望着桑绪,目光犀利且坦率:“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能干了吗?”

桑绪微笑起来。

一时间林九微拿不准他挂在眉梢嘴角的真的是笑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你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而不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扫地僧?”林九微狡黠地眨眨眼。

“我只是恰好对网络信息技术稍微有些了解而已,”桑绪平静地说,“我干的就是这方面的工作。”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姑且信之吧!”林九微说,“我能说的都说完了。说实在话,要找出真相,和当事人直接谈才是最佳选择。”

“可惜海难案十一人死亡,五人失踪,”桑绪说,“那五个人虽说是失踪,实际上也等于是死了。”

有一瞬间林九微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桑绪敏锐地问道:“林小姐已经有思路了?”

林九微望着桑绪:“思路我倒是有,但是——”

“但是你不信任我。”桑绪微笑道,“即便我不是什么坏人。”

“对呀,”林九微也笑眯眯地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天。”

“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你相信我,”桑绪的回答直截了当,“林小姐,你大概只能赌一把了。”

在沉默的几分钟里,林九微头脑里的每一丝理智都在叫嚣着“不要相信”,但她无法忽略桑绪提到“王有福”这个名字时,他交握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手指骨节捏得发白。

还有他手臂上的黑纱。

桑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林九微。这个青年人贸然出现,疑点重重,他的目光固然冷淡,却竟又透出很坚实的意味,林九微看见自己犹疑不定的面孔映在他晶亮的眼眸中。

这张面孔上不光是对死者亲属的同情,更多的是对于“实习劝退”的不甘心,和被噩梦纠缠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