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实录之三 伴尸同眠

1

2003年4月5日深夜。月朗星稀。

楚原市大洼乡某民宅内。

那个披头散发、口鼻流血的女人又出现在他梦中,哀哀地唱:“我俩只能背对背,无法心连心。背对背,不能心连心……”歌声幽怨,仿佛纠结着化不开的爱恨情愁;歌声凄厉,仿佛地府的冤鬼在拼命冲破幽冥的羁绊,要重蹈人间去了结隔世冤仇。

他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在炕上翻身坐起,全身沾满粘稠的汗水,让他感觉格外燥热难当。那令人毛骨竦然的歌声余音未尽,依然在耳际嗡嗡作响。

清冷的月光洒满一炕,也洒落在他裸露的脊背。他的背上一片殷红,红得像涂满了鲜血……

2

2003年2月11日。晴。

楚原市大洼乡。

大洼乡位于楚原市东北方向,距市区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原本不属于楚原市辖区,因当时市委领导人巨笔一挥,勾勒了一幅“打造大楚原”的宏伟蓝图,才把大洼乡也划进楚原市的版图。不过继任的领导人另有谋求政绩的蹊径,对大洼乡不怎么上心,它的地位也就显得尴尬,没有政策扶持,爹不亲娘不爱,经济文化的发展速度与当初的美丽规划相去甚远。

不过大洼乡的地理位置不错,依山傍水,交通便利,所以生活水平不算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许多大洼乡乡民的性格里都带有农民式的狡黠和原生态的浪漫,这种狡黠和浪漫几乎是与生俱来,所以这块土地就显得格外生动,劳作之余,男女嬉戏和调情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而绯红色的传闻也就层出不穷,乡民们口口相传、乐此不疲。

现在是正月里,年味十足。乡间的砂石路上穿梭着充作代步工具的机动三轮车,那“突突突”的发动机声音和屁股上冒出的黑乎乎的尾气,放在城市里只能加剧污染,但在相对安静的乡间道路上,却平添了几分活泼的生活气息。乡民们的穿戴也不比城里人逊色,尤其是年轻人,红袄黄发,搭配紧紧包着屁股的牛仔裤,张扬着乡野中独特的时尚味道。只有道路两旁的商店和民宅门窗上,贴满红艳艳的对联和窗花,还保留着传统的年味。

我来大洼乡是给二舅爷拜年。我家有着勤奋造人的祖先,以至于子孙绵延,家族蔚为壮观。我爸又是非常认亲的人,所以我除去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叔父大伯、姑婶姨舅等至亲外,还有舅爷舅奶、姨奶姨爷、姑奶姑爷、姑姥姑姥爷等若干旁系亲属,以及他们的儿女,也就是我的表姨表舅表叔表姑,而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之类,则真的是数也数不清。每逢过年,我都要马不停蹄地东拜西拜,比上班还累。这位大洼乡的二舅爷在我爸求学期间曾经慷慨资助过,我爸一辈子感恩戴德,每年都要备一份厚礼上门拜年,实在抽不出身时,就打发我过来,总之绝不能落空。

二舅爷姓季,八十岁出头,耳不聋眼不花,动作干脆俐落,是大洼乡德高望重的耆老。他老伴已经过世,膝下有三个孩子,两个大的在城里工作,小儿子季强在乡派出所当民警。

二舅爷家很热闹,大家庭再加上外地来拜年的亲戚,有三四十口人。屋子里暖烘烘闹腾腾的,充满喜庆气氛。下午两点钟开饭,吃了两个小时还不散,男人们喝酒划拳的声音吵得耳膜嗡嗡作响,小孩子们的手里拿着鞭炮,围绕着桌椅追逐嬉闹。女人们也不甘示弱,头凑在一起说几句悄悄话,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让人不禁怀疑她们在讲重口味的黄色笑话。

酒过三巡,季强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几个和他同辈的表兄弟、连襟之类的亲戚就拉住他,非要和他喝几杯才放人。

季强拨拉开他们的手,说:“一脑门子官司,哪有心思喝酒,先放一放,等办完事再说。”又隔一张桌子对我喊:“丫头,你不是在市公安局做法医吗?有个事儿找你帮忙,跟我到派出所跑一趟。”我管季强叫三舅,打小他就喊我丫头,连名字都不叫。

坐在炕上抽烟的二舅爷不乐意了:“你个犊子,半天看不见人影,回来就喊丫头做事情。人家丫头大老远的来给我拜年,饭还没吃好,跟你去派出所干啥?”

我忙放下筷子,说:“二舅爷,我吃好了,三舅喊我去,肯定有正事,我回来再陪你说话。”

二舅爷不依不饶地骂季强:“完蛋玩意,以前有事就央求他哥,现在他哥退休了,又开始求他外甥女,你能长点出息不?”二舅爷所说的季强“他哥”就是我爸,曾帮季强所在的派出所办过几起案子。

3

2003年2月11日下午。小雪。

楚原市大洼乡派出所。

季强有一辆摩托车作为交通工具,我搂住他的腰坐在后面。没有头盔,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划过一样,冰冷又刺痛,我甚至怀疑脸皮是否已经裂开一道道的。却又不能伸手去摸,因为必须搂紧季强,否则就有可能被甩下去。鞋子很快就被寒风打透了,脚趾头冻得失去知觉,像不是自己的。雪花顺着衣领钻进脖子里,只好用体温去融化和捂热它。

好在路程不远,这寒冷的考验并未持续太久。走进大洼乡派出所,脚底板还没恢复知觉,踩在地上像是和鞋底隔了一层。

季强今天值班,派出所里只有他和一名协警。季强一边走一边向我讲了这起民事纠纷的案子。

乡民李双双中午来报案,说被邻居四平妈打了。事情的起因是四平家院子里的一盆盆景被什么东西弄坏了一角,四平妈非说是李双双的小儿子放鞭炮炸的,就找上门来。她没凭没据,李双双当然不肯认,两人口角起来。身材健硕的四平妈说不过李双双,气急之下,顺手操起一根木棍,顾头不顾腚地狠狠砸过去。李双双举起胳膊一挡,木棍砸在小臂上,疼得她“嗷”地一声蹲下去。四平妈见闯了祸,急忙跑回家去。

季强检查了李双双前臂上的伤势,肿了好大一块,青紫青紫的。就骂四平妈下毒手,乡里乡亲的,咋能把人打成这样?想把她找来,让她给李双双道个歉,再赔点钱,左邻右舍的,尽量不要因这事落下心结。

可四平妈来到派出所,说法却和李双双不一样。她坚持说当时是李双双先动手打了她,她情急之下夺过棍子还击,算是正当防卫,要道歉赔钱的是李双双。说着话四平妈撸起袖子,右臂上好大一块青紫,看上去比李双双的伤势还要严重。

双方说法不一,季强难辨真假,就犯了难。而且当时没有目击证人,双方各执一词,又都有伤势,难道各打五十大板,糊里糊涂地了事?季强在乡里工作生活几十年,对乡民们的脾气性格都有所了解。李双双是个老实厚道的人,极少和人争执,季强偏向于相信她的话。而四平妈一向强悍霸道,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主,很难想像李双双先动手伤了她。可是四平妈的伤势明明白白地在那摆着,终不成是她自残的?